第三十七章
她就這樣出現在他麵前, 他靜靜瞧著她, 不由得彎起唇角。
她是有多累, 居然睡得這樣香?人走到近前也不知道。如此實在有些危險, 不過好在終於聰明了些, 上回剛來乾明宮時, 她可憐巴巴的窩在牆角, 這回倒知道躺去榻上了。
他原想同她說說話,但見她睡得如此香,實在不忍打擾, 隻好作罷;發覺她沒蓋被子,他又微微皺了皺眉,彎下身去, 輕輕拉起裏側的棉被, 再輕輕的覆在她身上,最後目光繞她轉了一遍, 想看看可有哪裏沒蓋好, 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她的臉上, 卻一下挪不開眼了。
他少年起便混跡沙場, 讀得多為兵書, 這一瞬間,腦子裏卻一下冒出不少香閨詩句, 什麽香腮冰潔,雲鬢浸漆, 原來拿來形容她是最恰好不過。這麽多年了, 似乎也隻有這樣一幅樣貌,入了他的心。
越看越挪不開眼,宇文泓不由得喉頭微動,她明明睡著,卻忽然生出致命的誘惑力,尤其那微微嘟起的紅唇,仿佛初夏時節的紅櫻桃,叫他漸漸口渴起來,極想嚐嚐是什麽味道。
可是想起上次吻她,那滋味雖然美妙,卻惹得她大哭一場,而後甚至幾天都冷對他,現在好不容易培養出了親近感,他不太敢破壞。
他想強迫自己移開眼,可是試過幾次,還是失敗了,他抿了抿唇,開始設想可行性——反正她已經睡得這樣熟,他隻是悄悄親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就比如她初來寢殿過夜的那晚,他睡不著,起來俯身同她說話,她迷迷糊糊的應答,甚至還對他微笑,卻也始終沒醒……
就這麽定了!
他自己給自己壯膽,俯身下去,慢慢接近她,離到最近時,見她依然呼吸均勻,才終於放心的落下了唇。
短暫的碰了一下,他趕緊抬起來查看,發現她隻微微嘟了嘟嘴,依然繼續睡著,他猶豫一下,再度俯身下去,故技重施。
一下不夠,且剛才心裏緊張,並未能好好體會,這回不同,他決心仔細感受。先輕輕嘬了嘬,直覺那唇瓣柔軟滑膩,膽大的再伸出舌尖輕輕掃過,甚至感到了甜香,他欣喜的很,還想再進一步試一試,身下人卻忽然擰頭動了起來,他心裏一慌,迅速直起了身子。
靜瑤有些奇怪,她做了個夢,明明很美好,她跟倚波在太液池邊喂魚,正喂得歡暢,夢境卻忽然詭異起來,有條大魚爭不到食,竟一下蹦得老高,直落進了她的懷裏,二話不說,竟然一下含住了她的唇,一下一下的吸著,弄得她滿臉濕噠噠,徹底把她嚇醒了。
她驚恐的睜開眼,卻發現了一件更加驚恐的事,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站在她的榻前看著她。
這可是第二次偷懶被抓了現行,她呼吸一滯,慌忙起來向他行禮,鼻音濃重的道,“奴婢恭迎陛下。”
叫皇帝看她呼呼大睡,這就叫恭迎?宇文泓還沒說什麽,她自己都覺得汗顏,頓了頓,底氣不足的問道:“陛下什麽時候回來的?”
看樣子她還沒發現,宇文泓稍稍放了下心,收起方才的心虛,非常正人君子的模樣道:“朕才進來而已……你怎麽一下醒了?可是朕吵到你了?”
她搖頭,“不是陛下,是奴婢自己做了個怪夢,給嚇醒了。”
宇文泓心中一動,怪夢?
……不知是否與他有關。
有心想問一問她夢見什麽了,但終究不太好開口,隻是安撫說,“沒關係,朕小時候聽別人說過,做了噩夢,把枕頭翻一下再睡就好了。”
“其實也不算噩夢……”她頓了頓,卻沒再說下去,惹得他愈加好奇,她到底夢見什麽了?
她也暗暗覺得奇怪,方才不是在做夢嗎,那條大魚在親她的嘴……可是為什麽醒過來也覺得嘴唇濕濕的?
見她凝眉狐疑,他心裏無端一緊,忙咳了一聲,引開她的注意,問道:“你看起來有些累,可是不舒服?”
靜瑤不敢隱瞞,如實道:“奴婢受了風寒,早起覺得有些不適,便去找醫官開了些湯藥,大約湯藥有些影響,今日覺得特別困,才一時沒撐住睡著了。”
還果真是不舒服,這叫宇文泓有些意外。
也是,這些日子難為她,日夜跟在他身邊,大約還是勞累了,他有點內疚,忙囑咐道:“那你不如好好歇息吧,早些把病養好,不要操心別的。”
她其實也正有此意,回道:“奴婢也擔心自己過病氣給您,您年前才病過一場,若再惹上風寒實在不太好……隻是不知,可否叫大總管前來伺候?”
宇文泓微微搖頭:“他猴精,朕不能當著他的麵更衣,他八成會猜出來……這麽吧,叫司寢的春雷過來頂替幾天,大不了朕自己更衣。”
其實也不用全靠他自己,他隻需換了貼身的中衣,貼裏外袍還是可以叫別人幫忙的,傷口已經結了痂,無需再包紮上藥,隻要不露出來,便是再近身的人也看不出來的。
靜瑤便道了聲是,算是讚同他的提議。
宇文泓囑咐道:“那你現在就回去休息吧,給福鼎傳個話,□□雷過來便是,好好養幾天,病好了再來。”
病好了還用來麽?眼看著他的傷口也快好了啊……靜瑤在心中質疑了下,但終歸感激他對自己的體諒,屈膝道了聲謝。
回去也得先把自己的被褥整理好,免得太不像樣子,她正要去疊被,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她睡前原隻打算躺一躺,並沒有蓋被,那這被子,是怎麽到自己身上的?
她心裏悄悄一頓,難道是皇帝幫她蓋的?可他不是說,自己才進來嗎?
如果他說謊,那,那自己的唇……
她不敢想下去了,她覺得她自己猜測的事情十分恐怖。
可該怎麽辦?直接問他是不是偷偷親了她?他若是承認了,自己該怎麽辦?說他非禮有用嗎?畢竟他做都做了……
所以似乎隻能吃起啞巴虧了?
她內心鬥爭了幾個回合,卻終究沒有提出來。然而心裏不高興,臉上神色不太好看了,她漸漸蹙起眉來,嘴也緊緊抿了起來。
宇文泓在旁悄悄看她,把這個變化過程看了清楚,不由得重又心虛起來。
可他得咬死不承認,隻好假裝沒有發現她不高興,強迫自己視而不見,眼看著她悶悶的告退出了門,也不得安慰幾句。不由自主的,又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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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八.九不離十的猜測,對於某人原本升起的好感一時被打壓了不少,原本還擔憂春雷伺候的不好來著,現在靜瑤覺得,管他們伺候的好不好呢,她暫時不想理他,於是第二日索性稱病告了假,躲在自己值房裏悶頭大睡起來。
或許她自己並未覺得有什麽,但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乾明宮,甚至連經常來禦書房覲見的幾位大臣也都知道她生病了——畢竟禦前奉茶的換了人,見不到那位姿色超群的女官,大家都略有遺憾呢!
而靜瑤卻不知道這些,因為藥吃的及時,此次病很快就去了,然而她依然堅持在房中悶了幾天,直到實在憋不住了,才打算出門透透氣。
然而她才剛一露麵,卻遇見了一個不速之客。
還是上次傳話的那個麵生的太監,尋著空當來到她跟前,悄聲向她遞了樣東西,說,“貴人聽聞姑姑抱恙,心裏焦急萬分,但又苦於不便與姑姑見麵,隻好托在下來轉遞。貴人說,這是頂極高麗山參,請姑姑補身子用。”
貴人?
她其實自見到這人,所以一見麵就認了出來,當即便明白過來,這所謂的貴人是誰了。
嗬,宇文銘?
宇文銘是什麽意思?
居然來向皇帝的禦前女官來獻殷勤!
來傳話的太監滿臉示好,靜瑤不露喜怒的聽他說完,便回絕道:“叫貴人如此掛念,可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病已經好了,就不牢王爺費心。這個,請收回去另作他用吧!”
那太監一噎,“這……”
靜瑤不同他廢話,說完回身便走。
傳話的太監站在原地,有些摸不著頭腦,幾千兩銀子才一支的山參,如此名貴的東西,竟入不了一個宮女的眼,她看也不看,居然就這樣走了!
眼瞧她的背影越走越遠,那太監覺得有些棘手,隻好將那精致的漆木盒又收了起來,預備著改日好向惠王回話。
靜瑤一路走,心裏隻覺得諷刺。
宇文銘不是要娶新的側妃了麽,這個時候,居然還惦記著給李妙淳送東西,真是可笑,她從前怎麽沒看出,宇文銘是風月場上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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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此過去,她身子已經康複,自然該回到禦前當值,恰巧為皇帝做菊花甘露的材料用完,第二日趁著空閑,她由去禦藥房找禦醫重新配製,回來的路上,遠遠瞧見夾道上有一個人,等走進了才認出,那居然是宇文銘。
宇文銘見到她,臉上淡淡含笑,停住腳步,隻等她去到近前。如此做派,意圖顯而易見,他居然是在等她。
她以為自己拒絕的不留情麵,他自然會知難而退的,卻沒料到他的臉皮會如此厚,居然親自來找她。
彼此都已經看見,她轉身再走,顯然不合適,畢竟現如今自己僅是個宮女,而他貴為親王,若要治她的不敬之罪,輕而易舉。
再說,李妙淳與宇文銘沒有瓜葛,沒道理避著不見,於是她緩步走了過去,向他福了個禮,“惠王殿下金安。”
宇文銘語聲溫和,叫她免禮,又問她:“姑娘怎麽到這裏來了?”
她心裏冷笑,倘若事先不知道她在這裏,他又過來做什麽呢?明知故問!
她也裝作不懂他的心思,和聲道:“奴婢去了趟禦藥房,這會兒正要回乾明宮。”
宇文銘點了點頭,並未當回事,轉而直接問道,“前幾日聽聞姑娘抱恙,現下不知身子可好些了?那盒山參還不錯,姑娘怎麽不收?”
靜瑤垂眸道:“謝殿下關懷,奴婢已經好了,無功不受祿,殿下的禮物太過貴重,奴婢隻怕自己無福消受。”
宇文銘雖遭了拒絕,麵上卻未有不悅,轉而又道:“尋常時候,在禦書房倒是經常得見姑娘,隻是不便說話,今日倒是難得的好機會。”
這幅模樣,與當初陸靜瑤眼中的溫潤夫君如出一轍,加之他原本就生的眉目如畫,若換做別的女子,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大約難免心中小鹿亂撞吧!
所以為了表現的合乎常理,靜瑤問道,“殿下有事嗎?”
今日皇帝在禦書房與禮部官員商討春闈之事,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的,他大可放心與她說話。所以宇文銘道:“實不相瞞,自打上次喝過姑娘沏的峨眉雪芽,本王心中便一直放不下……姑娘可還記得,本王當時說過,那味道很像本王的一位故人?”
靜瑤淡淡道了聲記得,由他繼續說下去。
“隻可惜世間總沒有圓滿之事,本王已然失去了她,再也尋不回來了。”他歎息一聲,卻轉而道:“說出來不怕姑娘笑話,自打上次見過你,本王便念念不忘,回去後也專程去了解過,知道了姑娘這幾年在宮中的遭遇……不知姑娘可願意,跟隨本王?本王雖未登到極頂,但可保證,不會叫姑娘再遭受像從前那樣的委屈,今後一定會好好對待姑娘。”
靜瑤聽他說完,心中一頓,果然,他果然是那個意思。
換成旁人,或許會為他的這番話動搖心誌,可現在他麵前的人,是為他錯付過一次生命的陸靜瑤,她怎麽可能再跌倒他這個火坑裏?
這話換不來她心底的漣漪,隻叫她覺得他虛偽到惡心。瞧瞧,他話中居然特意提及到什麽“從前那樣的委屈”……是要挑撥她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嗎?
好一位謙謙君子!
宇文銘說完,等待她的反應,尋常情況下,未經人事的姑娘收到如此表白,大約都會驚慌失措,麵色飛紅,然而他漸漸發覺她的出乎意料,她始終垂眸,聽完他的話,表情居然沒有什麽變化!
倒是她想提醒他一下,道,“王爺方才說知道奴婢的經曆,既然如此,也一定知道奴婢進尚宮局之前的身份吧?您如今說這樣的話,似乎有些不合身份。”
宇文銘倒是果真意外了,這女子居然如此……冷靜,實在超乎他的預想。
不過這樣也好,看上去是聰明人,往後辦起事來也可省下許多操心。他於是也坦白道:“自然知道,姑娘先前被封美人,卻從未見過陛下,不是嗎?”他笑了笑,索性問道:“姑娘經曆過,自然明白那種滋味,平白葬送大好年華,難道不可惜?”
嗬,靜瑤在心中冷笑,極想反問他一句,那因為嫁錯人而無故葬送了性命,是不是更可惜?
可她足夠冷靜,所以隻將此話隱忍在肚子裏。
話到此,他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了,且靜瑤也一定不會答應他,所以在此浪費唇舌有什麽意思呢?
她想盡早離開,所以道:“奴婢謝王爺看重,可王爺乃天潢貴胄,奴婢身份卑賤,實在不敢高攀妄想,因此,隻好辜負殿下美意了。”說完,又想起新正那日張恩珠為他向太後求的恩典,於是又涼薄一笑,道:“奴婢先前在太後跟前當差,新正那日,有幸為惠王妃奉過茶,奴婢記得,王妃親自為點下求了太後的恩旨,要為您娶位新的側妃呢,王妃如此賢德,殿下還是不要辜負才好。”
嗬 ,他們夫妻還真是天造地設,論起狠辣及涼薄,簡直不分伯仲!
她說完便要蹲禮離開,卻不知正大大激怒了宇文銘。
宇文銘並沒想到她會如此難弄,這世上還從未有女子敢同他如此說話,這個禦前女官倒是開天辟地的頭一個!他袖中暗暗攥了攥拳,莫非這丫頭眼見到了禦前,覺得自己會有更好的去處?
宇文銘自覺已經將姿態放得很低,卻沒料到會被一名小小宮女如此輕視!他的溫文爾雅終於開始消失,在她還未離開之前,忽然發出一聲哼笑,道:“好一位伶牙俐齒的姑娘,莫非你一心一意,還在惦念皇上?”
他又冷笑一聲,追了上來,貼近她道:“本王奉勸姑娘一句,莫要再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否則,你的人生會很無趣的……你以為,他能給你什麽?”
一個沒用的男人,能叫女人快樂嗎!
盡管皇帝不是自己的親人,但聽見他被如此小人詆毀,靜瑤還是氣憤的非同一般,冷聲道:“多謝殿下提醒,奴婢再蠢笨,也不會不辨是非的。”
話到此,不再多說,更不再施什麽禮,她徑直轉身往乾明宮走去。
而身後宮牆的陰影中,身著蟒袍的宇文銘,漸漸冷起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