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靜瑤匆忙來到小茶房,大感奇怪,這裏原是有煮茶宮女的,這會兒怎麽不見了人?


  有心想出去找人,但一想方才太後那焦急的模樣,怕稍有耽擱再惹來怪罪,隻好硬著頭皮親自上手了。


  從前做側妃時,她也常會為宇文銘做些湯粥小食,煮茶更是不在話下,所以現在臨時要煮薑茶,還不至於抓瞎。


  因為隨時要預備主子喝茶,所以茶爐一直生著火,一人喝的薑茶,分量並不多,她給茶壺裏放了水,一塊生薑加上一小撮祁紅,燒開後稍稍放溫,再調上少許桂花蜜,就大功告成了,做這些不費多少功夫,她小心將茶杯端至正殿,就見連禦醫都已經火速趕來了。


  兩三位院判一起跪在地上,輪流為皇帝診脈,宇文泓有些無奈,眼見此時弄得這樣麻煩,倒有些後悔前夜的縱意了。他是萬金之體,禦醫們誰都不敢馬虎,一人診脈需要半盞茶的時間,三人加在一起,時候就更長了。


  他有些不耐煩,但礙於母後在旁,不好發作,隻好忍耐下來,正無聊的時候,瞧見靜瑤端著茶盞進來了。


  靜瑤見到他正被禦醫包圍著,就考慮要不要等一會兒,沒想到冷不防遇上他投過來的目光,心裏一頓,隻好走上前去,低聲道,“陛下,薑茶煮好了,請您用一些吧。”


  語罷想將茶盞放至他手邊的案幾上,誰料才抬起手,去見他也伸出了手,靜瑤一愣,這是伸手來接的意思?

  她小心揣摩著,心裏抱怨現在的日子可真是頭疼,從前好歹是做主子的,哪裏做過這樣伺候人的活兒,要時時刻刻揣摩主子的意思,生怕哪裏做錯。更何況,眼前這位主子還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


  沒有時間容她多想,她壯了壯膽,試著將茶盞送至他的手上,見他果然接住了,心裏頓時鬆了口氣。


  可很快她就發現不對,他意外的看著她,微微皺了皺眉,她心一驚,難道是做錯了,趕緊找自己的疏漏,猛然間發現了問題所在,原來她遞上去的茶杯還蓋著蓋子,他另一隻手在讓禦醫們把脈,要如何把這薑茶喝進嘴裏呢?


  這麽大的疏漏,自己實在不夠細心,她懊惱著趕緊補救,又伸手過去為他揭開杯蓋,這才終於合了他的心意。


  茶湯溫熱的香氣撲麵而來,正是他盼望的,因為的確受了風寒,所以咽喉有些不適,此時急需潤潤嗓子,他端起來呷過一口,嗯,味道還不錯,生薑慣常的辛辣被祁紅中和不少,蜂蜜添加得當,潤喉的同時並沒有惹人厭煩的甜膩。


  他本打算隻喝一口的,卻貪婪的沒有停下,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喝完大半杯,才將茶盞擱下。


  這算是莫大的肯定,靜瑤大大的鬆了口氣,眼看殿中人都肅穆以待,便也不敢隨便走動,隻好先立在一旁。


  一旁的太後不著痕跡的掃過一眼,緩聲對兒子說,“從前你最厭惡喝這些東西,今次倒還好。”


  宇文泓隻是淡聲道,“兒子許久沒有生病了。”


  太後無奈的嗔他一眼,“這麽大個人了,還這麽任性,大半夜的不睡覺,舞槍弄棒的做什麽!”


  宇文泓心中苦悶說不出,隻能跟母後認錯,“此次叫您擔心了,是兒子不孝。”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還是一國之君,當著滿殿的宮人禦醫,她還能再說什麽?太後隻好又將怒氣撒到一旁正縮手縮腳的福鼎身上,斥道:“如今這幫奴才愈發目中無人了,陛下抱恙已有幾日,為何一直不來回稟?當哀家死了嗎?”


  福鼎腿一軟,當即重又跪了下來,苦著臉連連磕頭,“奴才知罪,求太後饒命。”


  宇文泓緩聲替他求情,“是兒子吩咐不叫告訴您,母後莫要責怪他們了……”瞧見那三個禦醫似乎討論出了結果,忙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問他們,“可診完了?”


  為首的太醫院院判張良岐忙躬身回道:“回稟陛下,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您這是受涼所致,應以辛溫解表為法,臣等已經為您開好了藥方,這就去煎藥。”


  他嗯了一聲,沒有過多的話,倒是太後伺機在旁問道:“可瞧好了,陛下可還有別的不適?”


  宇文泓當即心中一跳,母後這麽問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些什麽?

  其實禦醫們也確實沒診出什麽,被太後這樣一問,倒是都有些愣了,張良岐壯著膽子回道:“啟稟太後,請恕臣等愚笨,除過風寒,並未發現陛下有其他病灶。”


  太後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既這麽著,趕緊下去煎藥吧。”語罷又特意叮囑宇文泓,“今次不要任性,定要好好的把藥吃了,馬上就要除夕了,祭禮,朝賀,哪一樣可都少不了你!”


  不論長得多麽人高馬大,也還是母後的孩子,宇文泓隻好乖乖答應下來,不敢推三阻四。


  禦醫們退出去抓藥煎藥,為了避免殿中人多空氣不好,太後叫那些閑雜人等也都撤了,靜瑤覺得自己也屬於閑雜人等,正也打算跟著眾人撤出,哪知退了一半,卻又聽見太後揚聲喊她,“妙淳留下。”


  她一頓,隻好又回來。


  她垂眸看著地麵,聽見太後道:“再去為陛下煮碗薑茶來,照方才的辦法就行,陛下喜歡;另外再擺幾盆花來,陛下聞不慣藥味,記得要找香味足的。”


  搬花倒是她的分內事,可煮茶呢?敢情她現在得兼任侍茶了……可這是太後的吩咐,她不能有異議,隻得乖順應下,退出去一一照做。


  她找了兩個小宮女,叫幫忙搬了幾盆茶梅進到殿中,再去到茶房煮薑茶,按照方才的比例,煮好後又親自送了進去。


  病勢已然發了出來,縱使鐵打的身子,到底還是會感到疲累,加之今日休沐,宇文泓鬆懈下來,身子倚在暖榻上,為自己的慵懶跟太後致歉:“叫母後見笑了。”


  太後慈愛又心疼,“左右就咱們娘倆,有什麽見不見笑的,你小時候就長在這裏,什麽模樣哀家沒有見過?”歎了一聲,又道,“時間真快啊!有時候哀家不經意的往東側殿裏瞧上一眼,似乎還能看見你梳總角時的樣子,這才一晃眼,陛下已經這麽大了!”


  提到幼時的舊事,宇文泓也是稍感感慨,溫聲跟太後道:“母後辛苦了!”


  太後淡淡一笑,“不必謝我,天底下那個當娘的不是如此?總想著把最好的留給孩子,情願用自己的好年華,換孩子的聰慧康健?”


  說到這裏,太後將忽然話鋒一轉,勸他道:“你身邊缺個可心的人,所以做事總是不管不顧,倘若有人時時在旁規勸,你定然不會像今次這樣了……這樣吧,我看你也不怎麽喜歡賢妃,哀家也就不指望她了,淑妃脾性溫順,又向來識大體,你宮中都是些太監,論說也是伺候人的,但比起心細,還是不如女人。這幾天先叫淑妃過去替你操持一下,就當替我好好看著你。”


  見宇文泓抬臉要說話,她趕緊補充道:“這是哀家的意思,我不能親自過去看顧你,隻好找淑妃代勞,你見著她就當是見著我,不許拒絕。”


  眼見話尾又帶了慍怒,宇文泓直覺得頭疼,但他現在病著,一方麵精神不濟,一方麵也是不好跟太後頑抗,隻好暫時妥協道:“兒子聽就是了。”


  他話音才落,恰巧靜瑤又煮好了薑茶,正端著托盤從外麵進來,裙裾輕擺,很快就到了眼前。


  靜瑤躬身將茶盞遞出,因他此次沒有伸手,就直接放到了案幾上,宇文泓似乎渴壞了,茶盞才落到桌上,就馬上端了起來。


  見他這樣心急,太後忙阻攔,“當心燙……”


  話還未說完,他已經飲過一口。


  他笑了笑,跟太後解釋,“不燙,入口剛好。”說著看向靜瑤,道,“茶煮的不錯,賞。”


  不管是不是個空頭支票,靜瑤先規規矩矩的謝了恩,太後不動聲色,悄悄覷了覷兒子的臉,而後對靜瑤道:“的確該賞,這裏沒事了,先下去歇著吧!”


  靜瑤躬身尊了聲是,乖順退出了殿外。


  回到值房,她先大大鬆了口氣,心中的弦緊崩了半天,眼下終於平安的全身而退了,一放鬆下來,直覺渾身累的像打了場惡仗!

  原本該侍茶的宮女春梅見她回來,忙也跟了進來,其實方才在茶房裏見過麵,不過沒空說話罷了,春梅此時是專門來道謝的,一進門就跟她說,“太謝謝你了妙淳,幸虧沒耽誤陛下喝茶,否則我就沒命了,你是我的恩人呢。”語罷還要給她磕頭。


  她哭笑不得,趕緊先把人給拉起來,“舉手之勞而已,不必這麽嚴重!不過剛才我也擔心煮的不對陛下的口味,還好現在過關了……對了,你方才去哪兒了?”


  春梅有些不好意思,“剛才內急……”


  春梅話沒說完,她便明白了,笑了笑道:“沒關係的,人有三急,誰都能理解,下回當心就是了。”


  春梅嗯了一聲,也對著她笑。


  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相處了幾天後,大家也算熟絡了,私底下說話也比較放鬆。


  春梅又對她的理解表示了一番感謝,幾句話後,忽然好奇的跟她打聽,“對了,我剛才進去給太後換茶,聽見太後同陛下提淑妃來著,但我話沒聽全,你進去的時候,他們說到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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