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回頭來看倚波,“我不認得路。”


  倚波一愣,“不認得路?怎麽會呢,就在東華門外啊,上個月我生病的時候,你不是還替我拿過藥嗎?”


  她咳了一聲,“不記得了……”


  倚波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來,她現在還落了個失憶的毛病,於是幾步走到她身邊,拉著她往外走,“我陪你一起去,你可千萬別迷路了才好。”


  她對倚波感激笑笑,兩人一起出了門。


  給宮女們瞧病的禦醫上外值,值房設在東華門外,離兩人的住處倒不算遠,兩人邊走邊聊天,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也就到了。


  兩人進來值房,恰巧正瞧見前幾天的那位醫師,倚波主動上前喚了一聲,那位年輕的醫師抬起頭來,稍怔愣一下,卻也馬上認出了她們,很快放下手中的事,過來替靜瑤看診。


  總之情況是在好轉,那醫師診好脈,筆走龍蛇的給她寫方子,一邊道,“此次的藥再喝七天,應該就可痊愈,可還有什麽不適嗎?”


  靜瑤想搖頭,倚波卻搶答道,“她記性不太好了,從前許多事都忘了,醫師您給看看,有沒有能治記性的藥?”


  那醫師將筆一頓,抬眼瞧著她,滿臉意外,“還有這種事?”


  她勉強點點頭,“是這樣的,醒來後發現,從前好多事都不記得了。”


  醫師聽她這樣說,便又為她把了把脈,可錯不出在身體上,自然是瞧不出來的,醫師略作沉吟,又拿起筆來,“那我再添幾位補腦養神的藥。”語罷自言自語,“奇怪,脈象瞧不出來……”


  靜瑤有些心虛,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對了,還沒有跟大夫說聲抱歉,您方才過去的時候,我恰好出去,叫您白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醫師微微笑了一下,“不必客氣,你是我在外值的最後一個病人,把你這裏交代好,我做好醫檔,便可放心去內值了。”


  倚波“呀”了一聲,“醫師升官了?那我們向您道喜了。”


  禦醫分幾等,醫師及以下隻能給宮人瞧病,平素在東華門外上外值,升任醫官吏目後,便可為主子們看病了,要移至禦藥房上內值。


  人往高處走,任誰都喜歡高升的。


  這位醫師跟倚波道了聲謝,而後溫和一笑,“多謝姑娘,其實在哪處當值都是一樣,身為醫者,理應對患者一視同仁。”


  她們與這名醫師僅有兩麵之緣,上一次倚波滿心裏牽掛著阿淳,所以沒有好好瞧他,今日心平氣和了才發現,原來這位醫師生的眉清目秀麵容白淨,笑起來時非常好看。


  身為宮女,在深宮中鮮少能接觸到男子,當然——太監倒是有很多,老的少的,每天在眼前晃來晃去,隻是他們身上有殘缺,就暫且不歸入男子行列了……鬼使神差的,倚波問了一句,“咱們見過兩次了,還不知該怎麽稱呼您呢?”


  靜瑤心裏悄悄一頓,側目去看倚波,見她的側臉竟悄悄漫起粉色,但那位醫師卻並未察覺,爽快答道:“在下姓魏,名子元。”


  倚波微微笑笑,幾乎沒過腦子就誇道,“魏子元……您的名字真好聽。”


  魏子元看起來年紀不大,興許是沒聽過別人這樣誇自己吧,執筆的手微微一頓,道了聲“多謝姑娘誇獎”,才繼續寫下去。


  眼看那張白淨俊臉上也微微起了紅色,倚波楞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或有失態,一時不再說什麽了,臉上的紅暈又悄悄加深了顏色,悄悄挪眼來看靜瑤。


  靜瑤不好說什麽,隻給了她一個微笑,魏子元此時將方子寫好了,起身去到藥房裏配藥。


  然而不多時,卻見他去而複返,稍稍斂著眉對二人說,“這裏連翹庫存不足了,明兒才能補齊……這樣吧,二位姑娘如果方便,隨我去一趟禦藥房,我在那裏補一下藥,可直接交到你們手上。”


  “禦藥房?”靜瑤有些意外,“我們去那裏拿藥,會不會不方便?”


  魏子元寬解她,“隻需一點而已,不會妨礙到主子們,姑娘不必擔心。”


  倚波在旁道,“既如此,那咱們就跟著去吧,禦藥房距離不近,不好叫魏大夫來回跑的。”


  這倒也是,靜瑤便答應下來,幾個人便又輾轉去了禦藥房。


  禦藥房不比東華門外,這裏離主子們的寢宮近,又是高等禦醫們上值的地方,規矩自然要嚴謹的多,兩人不方便進到值房裏,就在外麵等,魏子元已經正式調任醫官,可以自由進出。


  院子裏倒也不冷清,總有宮人們來來往往,當然,幾乎都是替主子們取藥的,宮裏除了皇上太後及二十來位嬪妃,還有先帝留下的太妃們,這些人上了年紀,病痛時常光臨,使喚宮人們來往一下禦藥房,都屬家常便飯了。


  倚波跟靜瑤站在一旁,自己並不多言,隻聽他人的閑聊,譬如哪位太妃昨夜又不舒服了,吃的是些什麽藥,譬如太後的波斯貓前幾天食欲不振,禦醫給下的什麽藥方……


  倚波悄悄朝靜瑤使眼色,“瞧瞧,福寧宮裏的貓都高人一等,病了都是院判去瞧病,敢情為太後效力,還得會給畜生治病啊!”


  靜瑤噘嘴做了個噤聲的表情,“小心隔牆有耳。”


  倚波吐了吐舌頭,不再說什麽了,恰巧又進來兩個小宮女,邊走邊小聲道,“聽說了嗎,昨兒乾明宮禦前司帳的春雷斷了三根肋骨,聽說是陛下踢的。”


  “還有這種事?可是他差事當的不合適?可陛下就算要懲戒,怎麽會親自動手啊?”


  因為關乎今上,倚波立刻瞪大了眼睛來聽,靜瑤雖然不想管閑事,但好奇心被引了起來,也準備側耳悄悄聽一聽呢,哪知那兩個小宮女閉口不談,辦好了事情,徑直走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有些失望,恰巧又有幾人從大門進來,身著官府,神情肅斂,還有專人在後麵提藥箱,看樣子就知道是高等禦醫。


  幾人邊走邊討論,“熱擾神明,應以清熱通腑,清腦安神為主。”


  “還應注意疏肝解鬱,記住,陛下不喜陳皮,可以紫述香代替……”


  聽來是在研討病情與藥方,都是醫藥術語,沒有八卦吸引人,倚波心不在焉的往屋裏望,想瞧瞧魏子元何時出來,可靜瑤卻清楚聽到了話中的“陛下”二字。


  皇上也病了?

  不知是否跟剛才小太監受傷那件事有關,因為經曆了一次陰謀算計,她現在什麽事都不自覺的望這上麵靠。


  不過她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倚波低呼一句,“來了。”抬眼瞧去,見魏子元提著藥包出來了。


  院子裏可不暖和,兩人等了一會兒,腳都要凍麻了,這又是在禦藥房,也不能多待,她們便跟魏子元道了聲謝,從禦藥房裏出來了。


  回了房關上門,兩個人在炭盆旁取暖,倚波眼睛亮晶晶的,跟她道,“對了,方才都忘了問,也不知這位魏大夫今年多大了,看樣子似乎比我們大不了多少。”


  靜瑤好歹嫁過人,了解男女之情,覺得倚波大約是瞧上魏子元了,盡管心裏有些複雜,還是打趣道,“怎麽了,問得這麽細,小心人家胡思亂想哦。”


  倚波一噎,臉又悄悄紅了起來,“胡思亂想什麽……你在說什麽啊?”


  靜瑤隻是道,“嗯,隨便說說罷了。看樣子,他的確年紀不大,不過我覺得他處事挺認真,現在都調入內值了,想來應該很有前途吧!”


  倚波倒是很讚同,點頭道,“我覺得也是。”


  靜瑤伸手烤火,心間歎了口氣,看得出來,倚波有些心神蕩漾,畢竟十八.九歲的姑娘家,懷春也是正常的事,隻是身為宮女,婚戀並不是自由的,就算現在對某個人動了心,也基本沒什麽希望的。


  希望越大,落空後就會更加傷人。她有些替倚波擔心。


  不過這終歸是她左右不了的,她咳了一聲,轉而道,“對了,我現在沒什麽大礙了,反正也沒差事,不如先跟你去司苑處待幾天,幫你弄一下那兩盆山茶吧。”


  倚波當然願意啊,當即高興的抱著她親了一口,“好啊好啊,我原想向你開口的,又怕你不願意,沒想到你這麽善解人意,阿淳你真是太好了!”


  她做嫌棄狀,拿袖子擦著側臉,臉上卻露著笑。


  一方麵是為了替倚波分憂,另一方麵,她隻是想叫自己有事情做——忙起來,應該就顧不得想上輩子的傷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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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來,靜瑤就暫時去了司苑處幫忙,其實她也不幹別的,隻是在暖房裏伺候那兩盤名貴的山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憑著她的經驗和悉心嗬護,幾天過後,那兩盆山茶竟然真的轉好,現出了勃勃生機。


  她備受鼓舞,自己又調了些營養液,時不時的給花加一些,半月過去後,原本半死不活的山茶,居然長出了花骨朵,眼看就要開花了。


  她心情很好,打算叫倚波往上稟報,畢竟年節在即,倘若能叫這花趕在元正的時候開放,是非常吉利的事,到時候太後高興不說,沒準兒倚波還能得到厚賞呢!

  至於自己……她並不想露臉,悄無聲息的功成身退就好了。


  這日天氣晴好,她又在暖房裏伺候這兩株十八學士,最早長出的花骨朵已經盛開了,眼看就可以交到倚波手上了。


  她做著最後的打理,拿了塊帕子,輕手輕腳的擦著葉片,明淨的陽光垂在指尖,叫一雙柔夷像嫩蔥似的,她正幹的專心,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這……是什麽花?”


  那聲音有幾分暗沉,冷不防的在安靜中響起,叫她嚇了一跳,她驚訝的回頭去看,見背後立著一名男子,一身黛色圓領錦袍,玉質金相,眉目間自帶威儀,那副麵容,似乎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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