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倚波是司苑處的女官,如今到了歲末,因要籌備年節的事項,她白日裏通常很忙,靜瑤不同,因要養病,陳尚宮也沒指派她新的任務,倒是一下空閑了下來。


  這樣也好,反正她已經變成李妙淳了,往後要生活在宮中,留出時間來,研究一下宮中的規矩。從前的皇宮,隻存在皇室貴婦們的閑談中,如今親臨其境,才發現想要在宮中生存下去,不是一件易事。


  這天倚波回來,一臉神色懨懨,她好奇問了一下,倚波愁眉苦臉的說,“司苑處裏有幾株山茶,是去年西川路進貢給太後的,太後一向喜歡,入了冬花草不好養,福寧宮就送到司苑處裏來,叫好好看管著,明年春天再擺回去,哪知底下的小太監不會伺候,今早我問起來,才發現死了一大半。”


  靜瑤有點奇怪,“司苑處不是有暖房嗎?花兒怎麽會凍死呢?”


  倚波搖搖頭,“不是凍死的,那小太監倒是勤快,自作主張的澆水,把花兒給澇死了,根都爛了。”她歎了口氣,“那可是十八學士啊,多名貴的花兒啊,去年西川路原本進貢了十株,可進京後水土不服,陸續損失了一半,司苑處使盡渾身解數,總算給留下了五株,今夏花開的時候,別提多美了!現如今剩下的兩株也半死不活,眼看就要不行了,別說太後了,我看著都心疼。”


  比起花兒來,靜瑤倒是更擔心人,忙問她,“那你會挨罰嗎?”


  倚波勉強對她笑笑,“我今早已經挨了司苑的訓了,司苑說,罰兩個月的例錢……我還好吧,可是那個小太監……恐怕活不了了。”


  靜瑤有些吃驚,“不過是幾株花,要人命來抵?”


  她是個寬厚的人,從前在惠王府裏主事的時候,若非很嚴重的疏漏,很少會對下人趕盡殺絕,尤其現在僥幸重活了一回,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生命是多麽珍貴。


  可倚波無奈搖頭,“那是太後的心愛之物,好好的叫人糟蹋了,不生氣才怪!再說,陛下又是孝子,若是傳到他耳朵裏……”語聲一停,她忽然打了個冷顫,“天哪,沒準兒我們整個司苑處都得連坐啊!”


  想到這個可能,倚波簡直怕極了,懊喪道,“早知道不就不該來這司苑處,跟你去佛堂多好,一年到頭連個人影兒都沒有,見不著主子麵,就不用擔心出錯了!”


  去佛堂?真要去了佛堂,沒準她早就沒命了……


  靜瑤心中苦笑了下,想了想,安慰她說,“又不是什麽大的過錯,陛下何至於為了幾盆花要這麽多人的性命?你多慮了!不是還有兩盆嗎,先想辦法救一救,興許還有希望的,再說,眼下,又要進貢了,沒準西川路今年還會給太後送山茶呢。”


  倚波不太抱希望,“可能嗎?我倒寧願他們別再進貢了這種寶貝了,整個司苑處沒幾個人會養這種茶花,再說水土氣候都不一樣,恐怕送來了還是一樣的下場。”


  靜瑤倒不同意她,有板有眼的跟她算,“先說第一樁,進貢這種事,自然是衝著主子們的喜好來,對於西川路而言,既然上一年的茶花大獲成功,那麽他們今年再接再厲的培育出更好的品種進獻,豈不比搜腸刮肚想尋其他的寶貝強?”


  倚波嗯了一聲,“要是我,我也會這麽幹的。”


  靜瑤接著又道,“所以我們說正經的,今年西川路絕大可能,還會給太後獻茶花,而且如果要獻,必定比去年更好,太後有了新歡,就不一定會記著去年的舊愛了,所以啊,你現在大可不必這麽緊張。”


  嗓子還沒完全好,她咳了咳,休息一下接著道,“再說第二樁,如果太後果真再得了茶花,那司苑處不該嫌麻煩,不會養花可以去學啊,司苑處替主子們料理花園又不是一天兩天,必定有許多經驗可供參考,還可以去查書籍,最有效的,直接向來進貢的花匠們取經,他們能養活茶花,還能千裏迢迢的運到京中來,那麽司苑處也一定可以。”


  她最後總結了一下,“遇事不該逃避,該想辦法解決。”


  聽她把話說完,倚波忙不迭的點頭,“你說的不錯,等今年西川路的花匠們來了,我一定親自跟他們學學!”話說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把她看了又看,奇怪道,“阿淳,我怎麽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靜瑤一愣,稍有些底氣不足,“怎麽不一樣了?”


  倚波撓撓頭,“比以前聰明了。以前你整天躲在佛堂裏念經,兩耳不聞窗外事。遇到什麽事都是我幫你出主意,如今說起話來這麽頭頭是道……這猛一下子,我還有些不習慣呢!”


  這些天知道了李妙淳的許多事,靜瑤也有了些了解,原主與她性格的確不太一樣,大約遇到的打擊多,有些消沉;但她從小順風順水,又在惠王府裏管了幾年的家務,不習慣逃避,遇事會想辦法解決。


  倚波越想越覺得驚奇,“從前如果遇到這種事,你大約會替我去佛堂多上幾炷香,現在呢,你簡直像個先生一樣……哎呀,莫非你嗆了幾口煙,反而把腦袋嗆清明了?”


  靜瑤原打算喝口水潤潤嗓子,一聽這話差點噴她一臉,緩了一下,含糊道:“哪有這樣的事?我隻是經曆了一場生死,不想像以前那樣活了……”


  一波眼睛一亮,立刻湊上來問,“那你打算怎麽活?打起精神來去爭寵嗎?我一定支持你!我早說過的,你這麽漂亮,埋沒在深宮裏多可惜,你比賢妃淑妃都好看,倘若能有機會見一見陛下,他肯定被你迷住……”


  “好了好了,”靜瑤無奈打斷她,更正道,“我沒打算什麽爭寵,我隻想好好活著,平安熬到出宮,然後找個寧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惠王府裏的女人一個巴掌數的過來,她日日謹慎,還落了個死於非命的下場,現如今這宮裏的妃嬪不下二十個,跟她們搶男人……天知道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她可不打算再走老路了,為人妾室,命如草芥,可以隨意被丟棄,隨時拿來犧牲。難得重獲寶貴的生命,自己支配不好嗎?


  聽她這樣說,倚波除過吃驚,還有些茫然,眼望著窗外悵然感歎,“出宮?那得等到何時啊?”


  靜瑤跟她掰著指頭算,“照咱們大梁的規矩,宮女年滿二十五,不是可以恩準出宮了嗎?我今年十八,左不過六七年的功夫,也不算遠的。”


  其實從這點來說,做女官就比做美人要好多了,美人是妃嬪之列,身為帝王的女人,根本不會有出宮恢複自由的一日。


  倚波歎了一聲,“是啊,咱們同年,離出宮也就隻剩六七年了,可到時候人老珠黃,肯定嫁不到好的郎君,出去以後要怎麽辦?”


  “總會有辦法的,”靜瑤勉強笑笑,“嫁不到如意郎君就不嫁,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自己過日子也很好。”


  這並非安慰人的場麵話,這乃是她心中真實所想,回想她錯付的那三年,心中又痛又悔,所以若有真心,幹嘛要給別人,留著疼愛自己不好嗎?


  現在想六七年以後的事,還有些長遠,倚波長籲短歎了一會兒,思緒又回到眼前來,所以那幾株山茶的事到底該怎麽辦啊?就算下次西川路還會進貢,可這段時間呢,萬一哪天太後心血來潮,想看一看,她們該怎麽交差?


  她煩悶的自己嘀咕,一旁的靜瑤不忍看,索性問道,“剩餘的那幾株山茶還在嗎?”


  倚波點頭,“在暖房裏供著呢!”


  靜瑤說,“如果你方便,改日帶我去看看,我……以前養過茶花,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其實去年西川路的茶花不止給太後進獻過,惠王府也得了兩盆,張恩珠身子弱,怕對花粉不服,不願收留,宇文銘就全都賞給了她,她喜愛花草,加之本身也有些經驗,又特意翻閱了許多關於山茶養護的書籍,是以這近一年的功夫裏,那來兩株茶花長得還不錯,記得前幾天看的時候,發現已經起了花骨朵了……


  她這樣一說,倚波頓時眼睛一亮,“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能行,那可不隻是救了兩盆花,你簡直救了我們整個司苑處啊!”說完說風就是雨,立刻拉她起身,“快,別等改天了,我現在就帶你去看。”


  搶救花兒的確宜早不宜遲,靜瑤點頭說好,趕緊跟著她去了司苑處的暖房。


  去暖房見到了花,靜瑤鬆了口氣,那兩棵山茶枝子隻是有些瘦弱,葉片有些稀疏,但根沒有死,還可以轉圜,離倚波說的“不行了”還差老遠呢!

  她輕手輕腳的給換了土,給花挑了處半明半暗的地方放置,既能見著光,又不至於太強烈,又在花盆周圍打了充足的水霧,全都是適宜山茶生長的條件。


  做完這些,她就先回了房,養花是一個細水長流的活計,要有耐心,急不得。


  倚波在旁親眼看著她做這些,覺得她手法熟練,頓時對她充滿了信心,鬆了一口氣,也跟著她一起回來了。


  兩人剛一進門,就有小輩的宮女過來傳話,“妙淳姐姐,才剛你們出門的時候,有位醫師過來了,說要給你複診,見你不在就回去了,走前叫我跟你帶話,說你如果有空,盡快去值房找他。”


  她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位醫師雖然官職不大,卻是一個很負責的人。複診的事,她自己都忘了,人家竟然還記著。


  倚波此時也把這事給想了起來,頓時自責的不行,“我隻顧著自己了,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呢?你的身體不能耽擱,快去瞧大夫。”


  七天的藥吃過了,但病還沒好全,嗓子還是沙啞,且多說幾句話就受不了,夜裏睡覺偶爾也會胸悶,好不容易活了一次,靜瑤也不想給自己留下病根,也想再找醫師瞧瞧。


  隻是臨出門,她又有些為難,她沒去過禦醫們的值房,不認得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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