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她是有多著急?這麽短時間裏就送完同事跑了過來?


  時鍾怒極反笑。就這麽勾著嘴角很淺很淺地笑著,不說話。任司徒跑進玄關後看見的是他這副麵孔,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任司徒有點欲蓋彌彰地為自己的如此迅速地:“莫一鳴家離這兒很近,所以我才……”


  時鍾的目光卻隻是淡淡地掃過她的臉,很快來到她拿著一串鑰匙的手上。他若沒記錯,上次沈沁從陳姨那兒拿了他家鑰匙直接開門進去,她為此還生了一通氣,那麽如今……


  任司徒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鑰匙,這才猛地意識到他的臉色為什麽陡然間又陰了幾分。


  任司徒正不知所措,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時,有遲緩的腳步聲慢慢地從浴室方向向他們欺近,聲聲腳步大破了客廳中的低氣壓,任司徒放眼望去,盛嘉言已經換了身衣服,像是洗過了澡,頭發還是濕的,額頭也像是撞到了哪兒,稍稍腫起了一些。


  但整體看起來,盛嘉言並無大礙。任司徒剛準備鬆口氣,下一秒又硬生生把這口氣憋了回去。


  她越來越怕他,是否也就意味著她越來越在乎他?

  忍不住瞟了眼時鍾,果然,時鍾的目光裏藏著一絲鄙夷,仿佛在對任司徒說:他安然無恙,你放心了吧?


  而任司徒的目光與時鍾的目光正對了不過一秒,時鍾就倏地站起,他徑直走向任司徒,完全忽視了一旁還有盛嘉言的存在:“我就當你這麽急著跑來是來接我的。”


  說著便抻臂攬住任司徒的肩,把她往玄關方向帶。


  任司徒亦步亦趨地跟了兩步,卻在這一瞬間驀地滯住了雙腿——


  她從盛嘉言頭發上滴下來、落在地板上的水漬中,看見了幾絲血跡,再一定睛細看,那些血珠竟是從盛嘉言的手心裏滴下來的。


  感受到懷中女人瞬間的僵硬,時鍾無聲地一笑,已經不願再回頭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令這女人的心思又動搖了、不願跟他走了——


  “你手怎麽流血了?”時鍾聽出了這女人滿嗓子的擔憂。


  “小事而已,你跟他走吧。”


  盛嘉言都那麽“體貼”地讓她跟他走了,她卻仍舊沒有一點要挪動腳步的欲望,反倒轉頭特別抱歉地看向時鍾,說道:“他家裏備著的紗布和止血貼都用完了,我去給他買點再走。”


  紗布和止血貼都用完了……“你連這都知道?”時鍾這回語氣裏沒有半點諷刺,是真的佩服她了。


  時鍾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莫名的無力感。


  他麵前的這對男女早已互相滲透進了彼此的生活,而他,就像一個外來的作用力,妄圖要把他們分開,最終卻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在不自量力。


  時鍾慢慢地放開了手。


  感受到肩上那股強悍的力道瞬間撤離,任司徒稍稍一怔,抬眸看到的隻是一個異常冷峻的側臉。


  時鍾看都沒看她,就這麽徑直走了,一個字也沒說。反倒是任司徒,後知後覺地扭頭望向敞開的大門——已經沒有了時鍾的蹤影——任司徒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徐徐地糾成一團……


  ……


  這回,他沒有再在樓下等她。


  ***

  任司徒上班的時候有些渾渾噩噩。


  這心情一低落起來,便似乎什麽東西都在跟她作對,想喝咖啡提神,就發現自己擱在茶水間的那盒咖啡早就喝完了;退而求其次,想要泡一片泡騰片,拉開抽屜才記起上次莫一鳴感冒把她的泡騰片全順走了。


  打給時鍾,既不是本人接聽,也沒有轉接到孫秘書那兒,直接是延綿致死的等候音。


  甚至連問診都不順利,她請她對麵的這位來訪者莊先生關機,莊先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她的話,旁若無人地接電話。


  等莊先生終於肯配合關機,靜下來聽她說話,卻有不速之客徑直闖進了她的辦公室——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任醫生辦公室裏有來訪者,你不能……”


  護士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對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


  任司徒不由得皺起眉,疑惑地看向門外這幾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護士給了任司徒一記無奈的眼神,剛準備開口請這些人出去,這一行人中為首的那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就徑直走向了任司徒。


  任司徒戒備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對方遞給了她一張名片:“你好,我是徐敬暔先生的代理律師……”


  任司徒的眉頭倏然間皺得更深,她僵硬地看一眼名片,沒有伸手接過,對方也不與她浪費時間,直接把名片擱在了桌上:“我們這次前來,是受徐先生委托,想和你談談任晏尋的監護權事宜。”


  “……”


  “……”


  任司徒花了全身百分之九十的力氣才壓製住了心中驀然竄起的恐慌,語氣比目光還要更冷淡:“不好意思,我現在是工作時間,無論你有什麽事,都請你先出門、左拐,在值班護士那兒先行預約。”


  對方卻不為所動。


  而任司徒剩餘的百分之十的力氣,全用來拿起桌上的電話,盡量讓自己的指尖別抖。幸好在外人看來,她撥號碼的模樣不見一點猶豫,反倒顯得十足冷靜自持:“保安處麽?有人在我診所鬧事,請派幾個保安上來,請他們離開。”


  終於這些頤指氣使的律師被隨後趕來的保安請走了,臨走前卻還不忘恫嚇一句:“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任司徒沒有回答,隻是擺出逐客時該有的冷淡。


  隻是這些人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外,任司徒便脫力地跌坐回了座椅中,太陽穴突突直跳。


  莊先生倒是看得格外起勁,律師們一走,辦公室的門一關,便忙不迭地連忙湊過來問任司徒:“徐敬暔?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徐家?還是隻是同名啊?”


  任司徒卻根本沒聽莊先生說什麽,腦海中那抹惶恐的聲音越演越烈,幾乎令她不能思考:這事怎麽突然就演變成了如今這樣?


  莊先生離開之後,任司徒連忙撥給孫瑤,孫瑤的臨時號碼卻提示關機,助理電話也不通,孫瑤人在國外,算算時差,那邊應該還是深夜,孫瑤睡得香甜,哪裏知道國內已經翻天覆地。


  ***

  任司徒離開診所,思緒亂得很。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忘了去地下車庫取車,直接在電梯抵達一樓時就隨波逐流地走了下來,驀地駐足時,人已徑直走出了一樓大堂,眼前麵對的,是車道上川行不止的車流。


  就算她去地下車庫取了車,現在又能去哪兒?這個時間點,離尋尋下課的時間都還早,任司徒從大衣的兜裏摸出律師的名片,指尖被名片鋒利的邊緣戳著,腦子和目光一道,漸漸一片空白。


  直到“滴——”的一聲車喇叭聲從不遠處傳來。


  任司徒凝神看去,是時鍾的車。


  他今天沒帶司機,自己就坐在駕駛座的位置。


  卻也沒和往常一樣,親自下車為她開門,隻是降下車窗,露了個側臉。


  徐徐降下的車窗裏漸漸展露出他整個側影,任司徒忽然有想要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他的衝動。那一刻任司徒終於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想念,或者說是……需要。


  需要他徑直下車,和原來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走向她;需要他對她說一句:“別慌,你可以處理好的。”


  可他沒有下車。


  任司徒頓了頓,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車裏,一時思緒萬千。


  他應該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任司徒絞著十指:“昨晚我……”


  時鍾打斷她:“跟我去個地方。”說著還笑了一下,但笑容很不明顯。


  車子最終停在了熱絡的商業中心。人流穿梭,各式耀眼的廣告展板充斥眼球。雖還沒到傍晚,天卻已經陰了下來。


  任司徒上車以來第一次開口:“來這兒幹嘛?”


  “挑戒指。”


  任司徒一怔,豁然望向窗外,不遠處可見成排臨街而設的嶄新店麵,其中最顯珠光寶氣的,是一個近年才在國際興起的一個專出婚戒的珠寶品牌,購買時必須以身份證登記,一人一生就隻能買這麽一枚。


  “你要麽跟我進店裏;要麽下車走人,我們以後再也不見。選吧。”


  二選一。


  這或許是時鍾思考了一晚外加一天後得出的結論,而時鍾此時的眼神明白的告訴她,這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車內沒有一絲聲音,他也不再吭聲,不打攪、不抗爭、不辯駁、隻靜靜接受她的任何一種選擇。


  任司徒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該死的震動起來。


  他的眼神和她的意識都在告訴任司徒,這不是個該分心去接電話的緊要時刻,可她的第二反應卻很快占了上風——這或許是孫瑤的回電,同樣緊要。


  任司徒當著他的麵從包裏掏出的手機。


  來電顯示的卻不是孫瑤的名字——是盛嘉言。


  任司徒的動作就這麽卡在了這一刻,她看一眼時鍾,看不出他的情緒,可就當她準備把手機放回包裏的時候,時鍾驀地抓住了她的手。


  甚至替她劃開了接聽鍵,點開了擴音。


  任司徒除了沉默,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無論是對時鍾,還是對盛嘉言。


  電話那頭的盛嘉言等了很久,沒等到她吭聲,這才輕微地笑了一聲,隨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


  “總之,都怪我總是這麽的後知後覺,本來這些話,早在剛才我就想跟你說的,但我又覺得在那個時候說這種話,時機不太對,想想還是算了,打算以後再告訴你。可我想了一整天,怕我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


  “司徒,留在我身邊。”


  “……”


  任司徒漫長的沉默,無異於是對三個人的屠刑。


  任司徒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對不起,我……”她對著電話聽筒說。


  其實在沉默的這片刻裏,任司徒努力去回想很多事情,和盛嘉言的,和時鍾的……最後腦海中定格的,卻是片刻前,她看著徐徐降下的車窗裏漸漸展露出時鍾的整個側影時,她心底的那一絲想要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他的衝動。


  任司徒曾經一直以為自己心裏的天枰會永遠頑固不化地傾向盛嘉言,實則,一切已悄然改變——她不由得偏頭看了眼身旁的時鍾。


  時鍾卻在這時也扭頭看向她。目光對上的一瞬間,時鍾失笑。


  是任司徒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那種,絕望的笑。


  “早該料到……”時鍾看著她,笑著說。


  ***

  “你和時鍾分手了?”——


  這是孫瑤回國後見到任司徒時說的第一句話。


  任司徒渾渾噩噩地站在茶水間裏,靠著台子,等著咖啡機裏蒸餾的咖啡時,孫瑤突然闖進來,直接丟下這麽一句話。


  一天半前,也就是前晚——時鍾把她一人丟在商業中心的路邊的幾個小時後,她終於打通了孫瑤的電話,孫瑤得知徐敬暔找律師來診所鬧場一事,說是立刻買機票趕回來。


  至於她和時鍾的之間的事……她有告訴孫瑤麽?任司徒一點兒也想不起來,隻能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你一回國就跑來這我幹嘛?你不是應該去找徐敬暔談談麽?”


  孫瑤臉上閃過一絲怔忪,但很快她就揮去了煩思,上下打量一眼憔悴的不行的任司徒,上前便敲了敲任司徒的腦門:“你這兩天是不是過傻了?你前天打電話給我,我立刻就買機票了,昨天到的國內,昨晚就去找徐敬暔談了。”


  她何止是過傻了?前晚打越洋電話給孫瑤通報了情況之後,她怎麽也睡不著,就獨自在家喝酒,她人生中還沒有哪一次喝得那麽酩酊大醉過,昨天索性就連班都沒上,趴在床上頭暈目眩地打求助電話給莫一鳴,讓莫一鳴幫自己請假,順便送尋尋上學。


  直到今天都她還有點沒緩過勁來,頭暈。


  說話也有點有氣無力,問孫瑤:“談妥了?”


  “暫時談妥了吧。”


  好在這時咖啡好了,任司徒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終於眼耳都清明了起來,腳步也不再那麽輕飄飄的了,她走過去把茶水間的門關牢。


  雖然現在正值午餐時間,所有人應該都去食堂了,可還是關上門再聊妥當些,以免莫一鳴或什麽人突然衝進來,聽見不該聽的。


  “我看前天那些律師擺出的架勢,徐敬暔應該已經下定決心要搶孩子了,不像是那麽容易談妥的。”任司徒關上門後一邊往回走,一邊問,“你怎麽和他談的?”


  孫瑤笑了一下,似苦澀,也似諷刺:“其實也沒怎麽談,我去找他睡了一覺。然後告訴他,他還想和我睡第二覺的話,就別動尋尋。”


  任司徒稍稍一愣。是她聽錯了,還是她腦子沒轉過彎來?

  孫瑤……和徐敬暔?睡了一覺就……解決了?


  任司徒決定再猛灌幾口咖啡醒醒神。


  孫瑤的思路卻十分清醒,有理有據地對任司徒說:“如果他出爾反爾的話,那就打官司唄!他都不怕我把陳年往事抖摟出來告訴媒體什麽的,害他們徐家顏麵掃地,我還怕什麽身敗名裂?更何況,尋尋又不是他的兒子,他爭什麽爭?”


  “……”


  孫瑤見任司徒坐到了茶水間靠牆擺放的簡易沙發裏、一個勁兒喝咖啡,臉上的妝容都快要遮不住眼睛下的黑眼圈了,不由得跟了過來,“至於你……”孫瑤也坐進了沙發裏,“和時鍾到底怎麽回事啊?”


  任司徒搖搖頭:“沒什麽。”


  “你還敢說沒什麽?”孫瑤把從兜裏摸出手機,點開微信,裏麵全是任司徒發給她的語音信息,“我昨天一下飛機,一開手機,都還沒來得及去找那姓徐的算賬,就看到你那麽多消息。”


  任司徒看一眼孫瑤的手機屏幕,一溜下來果然都是她發給孫瑤的語音,她仔細琢磨了一下發送時間——全都是前晚她喝醉酒後發的,難怪她現在沒印象了。


  見任司徒還是一臉想不太起來的樣子,孫瑤歎口氣,隨便點開了其中一條語音,隨機整個茶水間裏就回蕩起任司徒的醉話——


  “怎麽辦?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糟了。”


  語氣裏那麽多的無奈和懊悔。任司徒也覺得自己估計隻有在喝得爛醉的時候才敢用這種語氣傾訴……


  但很快孫瑤又隨意地點開了一條,這一條裏,任司徒的語氣格外暴躁:“盛嘉言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是我能控製的嗎?我當時根本就不想接!是他硬要逼我接!我都當著他的麵拒絕盛嘉言了,他怎麽反而更生氣?你說他是不是有病啊?是!我是喜歡他了,可現在就結婚未免也太快了吧?我說我喜歡他,想跟他好好交往,結婚的事以後再說,這樣有錯麽?他憑什麽把我丟在路邊自己走了?”


  任司徒本來臉色就鬱鬱沉沉的,如今更糟了,孫瑤無奈地看一眼她:“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你說過這些話?”


  任司徒現在隻能感歎自己的微信是發給孫瑤、而不是時鍾,否則最後一點顏麵都要丟盡了。


  至於任司徒發給孫瑤的最後一條語音——“我打車到他家樓下了,我該不該上去罵他一頓?”


  她竟然還打車去了時鍾的公寓?任司徒更加一點印象都沒有。


  孫瑤則更關心後者:“那你最後到底有沒有找上門去大罵他一頓?”


  “不知道。”任司徒心中默默祈禱自己沒做那種傻事。


  “你就打算這樣算了?”


  “他都說分手了,我還能怎麽樣?”


  這男人一旦狠起來,真的殺了她個措手不及,任司徒忍不住摸出手機,兩天過去了,時鍾一通電話都沒有再打來,這意味著什麽,任司徒再清楚不過了。


  可任司徒捫心自問,如果時間倒回到兩天前,她或許還是會那麽做,如今也還會是迎來一樣的結局——


  “對不起,我……”


  當任司徒對著電話那頭的盛嘉言說出這四個字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她仿佛聽到了自己對這個男人多年的執念戛然而止的聲音,甚至有了一種“從今往後,兩不相欠”的酣暢感。


  而坐在她身旁的時鍾,或許就是她拒絕盛嘉言的勇氣來源。


  可她不由得看向時鍾的目光,卻隻換來時鍾的一聲失笑:“早該料到……”


  他對她有多失望?全寫在了他那一刻的眼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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