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任司徒明明累得不行,卻一點也不想睡,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浴室裏傳出的水聲漸漸地停了,片刻之後,身上還殘留著沐浴露味道的時鍾就帶著這一絲好聞的味道回到床邊,靠近她。
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任司徒就不服,斜睨著他,有點陰陽怪氣地問:“舒坦了?”
他無謂地聳了聳肩,坐在床沿一邊用浴巾擦頭發,一邊逗著她的手指頭玩:“說抱你去洗澡,你又不去。洗個澡精神多了。”
任司徒那是怕自己跟他進了浴室,又免不了一番肉`搏,索性等他洗完了自己再去洗,而她下床後還未走到浴室門口,就撿到了自己那部被摔得自動關機的手機。
任司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彎腰撿起了手機,感受到身後兩道冷冷的目光,她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開機……
***
任司徒到達這家清吧的時候,12點剛過,而這個城市的夜生活其實才正酣,清吧裝潢的仿佛古樸的南美小酒館,隨處可見淺聲低語的人。她之前在電話裏聽到的音色相同,出自一個南美長相、身材豐腴的駐場女歌手之口,隻不過此時的音樂早就換了另一首。
而最角落的木質長桌上,莫一鳴和盛嘉言都已經喝趴下了——
沒錯,膽大包天的任小姐最終還是選擇了開機。
並且是當著時鍾的麵開的機。
隻是當時時鍾的表情冷得不能再冷,任司徒終究沒有勇氣打給盛嘉言,而是猶豫再三,撥通了莫一鳴的電話。
接電話的卻不是莫一鳴,而是酒保,說是這兩個男人都喝醉了,酒保正愁不知道找誰收拾這爛攤子。
任司徒當時掛了電話,無言地看向時鍾,雖然一聲沒吭,但那眼神分明在說:我得去接他……
時鍾則是表情僵硬地看了她許久,最終隻丟下一句:“慢走,不送。”
可他看向她的目光哪像是在說“慢走不送”?分明在警告她:你敢走出去一步,我們就分手……
就如同當年盛嘉言橫跨整個西海岸之遙前去看望術後的任司徒而氣得揭雨晴差點就要分手一樣,誰都希望另一半對自己的好,是唯一的,排他的,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愛,那麽就寧願一分都不要。
可任司徒從來都不是像揭雨晴那樣果決的人,從這一點上,她和盛嘉言反倒更像同類,容易猶豫、反複、心軟——對別人心軟,更對自己心軟。就像現在,連任司徒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對時鍾的愧疚,到底是不是出於對時鍾的那一絲剛剛萌芽的愛意?自己對盛嘉言的在乎,又是否隻是因為對過去還存有執念?
任司徒不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這些問題她想不明白,她便選擇性地忽略了它們。所以半個小時前的她本能地忽略了時鍾眼神裏的潛台詞,,忽略掉一切她理不清的頭緒,硬著頭皮走了;所以此時此刻的她,斂一斂神誌便收起了所有繁雜的思緒,徑直走向盛嘉言和莫一鳴那桌。
待任司徒走近了,才發現莫一鳴雖然趴在那兒,卻跟說夢話似的嘴巴直嘚啵,她試著拍了拍莫一鳴的臉,莫一鳴竟悠悠轉醒看了她一眼,終於認清了任司徒後,莫一鳴打個酒嗝,一臉氣餒:“怎麽是你?”
說著便轉頭望向不遠處、吧台後的酒保,不滿地嚷嚷:“哎!不都告訴你了?我喝醉的話,就幫我打給通訊錄裏那個叫‘瑤瑤’的,可你……你打給這棵鐵樹幹嘛!”
任司徒一掌就把莫一鳴的臉給摁回了桌麵上:“孫瑤在國外拍廣告,你別想打通她電話。就算打通了她也不會來接你。”
其實在“對人心狠、對自己更心狠”這一點上,任司徒佩服揭雨晴,更佩服孫瑤。孫瑤拒絕人,從來都是不留一點餘地,沒有半點曖昧的可能,孫瑤就曾斬釘截鐵的對莫一鳴說:“我不可能看上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追求哪個姑娘不是追?你換一個再追就是了……”
正所謂“對你殘忍,才是對你最大的慈悲”,所以孫瑤不會給莫一鳴任何希望,任司徒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當年盛嘉言也像孫瑤拒絕人那樣、不留一點餘地的拒絕她,她會不會早就已經死心,也就不會有後續的那麽多輾轉反側……可說到底這一切都隻能是任司徒的假設,盛嘉言這種容易對人心軟的人,又怎會真的徹底撕破臉來拒絕她?
如今任司徒對莫一鳴說的這番話也夠直白、夠狠的,莫一鳴聽完,傻笑了一下,隨即趴在那兒再也不吭聲,可任司徒完全有理由相信,等隔天莫一鳴酒醒了,他就會卷土重來,沒有一點挫敗感的再度躋身到孫瑤的追求者名單中——莫一鳴認識孫瑤後的這些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任司徒最無奈、也最佩服他這一點。
任司徒知道這是位“打不死的小強”,也就不管他了,反倒是醉死在一旁的盛嘉言——這種什麽事都憋在心裏的人才最令人擔憂。
任司徒試探性地拍了拍盛嘉言的肩,盛嘉言絲毫沒有反應,隻是將原本就緊握的拳頭捏得更緊。
一旁的服務生見任司徒一臉不知如何是好地僵立在那兒,便上前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任司徒終於找到了救星,連忙說:“我車就停在外頭,能不能幫我把他們攙到我車上?”
服務生很樂意效勞,轉眼就把莫一鳴扶起來、攙走了,順便招呼了另一名服務生過來攙盛嘉言。
可這另一名服務生看著比任司徒還要瘦弱,想要攙起盛嘉言,沒成功,反倒差點讓盛嘉言摔到桌子底下去,任司徒見狀,忍不住叫了一聲:“盛嘉言!”
也不知是被這服務生摔得,還是依稀聽見了任司徒的呼喚,盛嘉言睫毛一顫,終於慢悠悠地醒了。
緩緩睜開的眼睛漸漸聚焦,盛嘉言看清了任司徒滿是擔憂的眼眸,卻恍惚地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個夢對於盛嘉言來說並不陌生,或許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根本不能稱之為夢,因為這一切都是確確實實地存在於他的記憶裏的:雨夜,酒精,鬱結難平,險些亂性……
那時的他把任司徒錯認成了揭雨晴,直到陡然清醒,戛然而止……
當年和揭雨晴分手到底有多痛,如今的盛嘉言已經有些回想不起來了。那個時候傷心欲絕,是因為深信,自己這一生隻會愛這麽一個人,現在回想起來,與其說是放不下那個女人,不如說是放不下那個曾真心實意付出一切的自己。不久前他看著揭雨晴嫁與他人,心底深處似乎也隻是微微地一抽,更多的則是釋懷。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把他和揭雨晴之間有過的一切漂得淡如白紙;時間也是最好的麻痹劑,令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他以為自己還在為上一段摯愛念念不忘的時候,他的心,實則早已移情別戀。
如果不是這樣,如今的他,又怎麽把麵前的這個不知是哪來的女人錯認成了任司徒?
如果不是這樣,在聽筒裏傳來那聲曖昧至極的嚶嚀聲的瞬間,他明明已經控製不住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卻還要佯裝淡定地說:“我碰到你同事,他讓我跟你說幾句話。我也不知道他這是幹嘛。”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麽他默默地將被刮出深深淺淺的血印的掌心收緊、握成拳時,痛的不是掌心,而是心?
盛嘉言自嘲地笑笑。
任司徒見一臉醉意的盛嘉言看著自己、突然勾唇一笑,不由得一愣,這時一名稍微壯實一點的服務生走過來對任司徒說:“我來攙這位先生吧!”
“那麻煩你了……”任司徒感激地說著,這就準備往旁邊挪一步,好讓出盛嘉言跟前的位置、方便服務生攙起盛嘉言。
卻在這時,任司徒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別走……”盛嘉言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語氣裏透露出的脆弱把任司徒狠狠地釘在了原地。
別離開我……
任司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僵了多久,直到盛嘉言箍住她腕部的那隻手被一股近乎野蠻的力道掀開了,任司徒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抬眸看去——時鍾陰沉著一張臉站在桌邊。
任司徒詫異地張了張嘴,卻沒來得及出聲,時鍾也看都沒看她一眼,隻黑著臉怒視著盛嘉言,語氣裏多少帶了幾分咬牙切齒:“就知道這小子沒安好心。”
話音一落,時鍾便一把將盛嘉言拉了起來,不客氣地攙著盛嘉言往外走。
被徹底忽略了的任司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時鍾的腳步。
***
時鍾把盛嘉言扔進了自己車後座。
如果可以,他更樂意把盛嘉言扔進後備箱。
盛嘉言略感不適地皺起了眉,原本就緊握成拳的左手,悄然間握得更緊。時鍾目光瞟到,不禁微一皺眉——
時鍾似乎看見這個醉鬼的左手掌心在流血。
可時鍾會在意這個?自然不會——時鍾的目光很快移到這個醉鬼的右手。就是這隻手,喝醉了還知道抓著別人的女人不放。
果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時鍾頓時有些慶幸這女人和酒保講電話時,自己聽見了這間酒吧的名字,否則……
任司徒直到這時才追上時鍾,連忙問:“你怎麽來了?”
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沒聽清她在問什麽,時鍾有點答非所問,抬抬下巴點了點不遠處正扶著電線杆幹嘔的莫一鳴:“你送你同事回家,我送你夢中情人回家。”
任司徒下意識地就要脫口而出地駁斥他這番“夢中情人”的言論,可想了想,還是閉了嘴,隻抓著時鍾的胳膊不放——他這一臉陰狠的模樣,她哪敢讓他送盛嘉言回家?
時鍾隻瞅了她一眼就把她的心裏話讀了出來:“難不成你還怕我把他丟海裏喂魚?”
……好吧,時鍾承認他確實有過這個想法。
***
任司徒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時鍾駕車離去,直到那兩道車尾燈消失在極遠處,任司徒聽天由命地來到莫一鳴身旁,把莫一鳴往自己的車裏攙。
其實任司徒心裏十分明白,換做別的男人,看著自己女朋友如此上趕著去照顧別人,估計早就氣得撒手不管了,時鍾卻是生了一番氣後仍舊趕來幫忙——雖然極不情願——任司徒開著車,心底緩緩地竄起一個聲音:或許她在時鍾的生命中,真的很重要。
可時鍾怎麽就瞎了眼看上她了呢?任司徒想著想著竟笑了出來。任司徒抬眸看到後照鏡裏自己的笑容,連她自己都沒看懂自己的笑容裏是抱歉居多、不解居多、喜悅居多,還是兼而有之,也就不怪副駕駛座上剛忍過一陣幹嘔的莫一鳴掀開眼簾見她這番笑時,就跟看奇葩似的看著她。
時鍾那邊的狀況就遠沒有任司徒和莫一鳴這邊這麽和諧了——
雖然盛嘉言已經喝醉,一聲不吭躺在後座,可時鍾覺得這姓盛的就連呼吸都打攪到了他,隻覺煩躁;已經戒煙許久的他如今車上一根煙都找不到,越發煩躁。
以至於時鍾都沒發現前邊十字路口的綠燈已經在閃了,等時鍾回過神來的時候綠燈已經跳轉成了黃燈,時鍾驀地刹車,就聽身後傳來“哐當”一聲,回頭一看,原來是盛嘉言整個人因慣性,大半個身子直接翻到了座位底下。
眼見盛嘉言慢慢地從醉夢中轉醒,皺著眉頭,有些吃力地撐起雙臂,似乎想要支起身體坐回車座上去,時鍾瞅準時機,猛地一踩油門,緊接著又猛地一刹車,隨即,更響亮的“哐當”一聲從後座傳來——盛嘉言不僅沒能回到車座上,反而整個後腦勺徑直撞向了前座的靠椅,隻聽撞疼了的盛嘉言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一晚上沒展露過笑容的時鍾終於淺淺地勾起了嘴角。
嗬……大仇已報。
盛嘉言依稀感覺到自己被人攙下了車,之後便是走哪兒撞哪兒,下車的時候,頭頂撞在車子的門框;上台階的時候,小腿脛骨撞在上一級台階的邊緣;一路來到電梯間,撞了大堂的柱子,撞了物業還沒來得及收掉的、擺成“新年快樂”字樣的花盆,隨後額頭又撞在冰冷的電梯門上;進了電梯則更甚,被直接丟在電梯角落,任由身體順著電梯壁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究竟是誰這麽粗魯?隻可惜盛嘉言本就醉的不輕,如今又被撞得頭暈目眩,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最終被人粗魯地丟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卻一點兒也不舒服,領帶和襯衫鈕扣都一絲不苟地係著,卡著喉嚨,呼吸有些困難的盛嘉言下意識地抬手扯開領帶結,想要解開襯衫鈕扣,卻因為指尖無力,怎麽也辦不到。
時鍾就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不知怎麽腦中就冒出了很久前看的一則社會新聞,某個倒黴蛋被自己的嘔吐物卡死……
可下一秒社會新聞裏女主播有些沉重的表情就變成了任司徒拉著他,怕他把這姓盛的丟海裏喂魚時緊張的眉眼。想到這兒時鍾便忍不住狠狠地一挫眉,三步上前,一把揪起盛嘉言的衣領,幫他把最上頭的兩粒紐扣解開。
卻不料這姓盛的竟得寸進尺,眼都不睜,張口便是:“水……”
時鍾猶豫了片刻,終歸還是轉頭離開準備去外頭給這姓盛的倒水,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姓盛的喃喃道:“司徒……”
或許每次這姓盛的喝醉,都是任司徒照顧他,於是難受了、渴了之後便條件反射地喚她的名字?
“司徒”這兩字被喚得隱約情深,可對於本就已經怒火中燒的旁觀者來說,無異於火上添油,可時鍾並不急於澆滅自己的怒火抑或妒火,他把盛嘉言帶到了浴室,摁進浴缸裏。
他不是要水麽?花灑一開,讓他喝個夠。
盛嘉言終於被刺骨的冷水澆醒了,伸手去擋那花灑,卻是一番徒勞的掙紮——時鍾鐵腕一般死死扣著盛嘉言的後頸,直到盛嘉言渾身被淋了個透,時鍾才放開他。
盛嘉言抹一把臉上的水,反身坐在了地上,抬眼便對上了時鍾居高臨下的雙眸。
“怎麽是你?”盛嘉言語氣很淡。
時鍾沒有回答,盛嘉言也不期待他的答案,徑自背靠浴缸邊緣,曲起單膝,雙手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這一夜對盛嘉言來說太過混亂,他心底的最後那一點希冀,也在睜開眼後看到的是時鍾而非任司徒後,徹底化為灰燼。
時鍾直接扯下擱在毛巾架上的浴巾,隨手扔給盛嘉言,與平常命令孫秘書時一樣的口吻:“清醒了就給我起來。她肯定會不放心你、趕過來看看,是男人就別讓她看到你這麽窩囊的模樣。”
這一點上盛嘉言挺佩服時鍾——即便怒火中燒恨不得當場掐死他,卻依舊能把姿態擺得這麽高。
而自己——盛嘉言低頭瞅瞅自己身上濕透的襯衣——如今這幅狼狽模樣,確實是相形見絀了。
見姓盛的識相地拿起浴巾開始擦頭發,時鍾一聲不吭地調頭走出浴室。他來到正對玄關的沙發上,坐下看手表,如果那女人一小時後才出現,或者壓根就不出現,他就既往不咎,忘了今晚這些破事。
可他剛坐下不過5分鍾,就有人開門進來了——不是敲門不是按門鈴,是直接用鑰匙開門,急衝衝地跑了進來。
她是有多著急?這麽短時間裏就送完同事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