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正的決斷
那個尖銳的女聲因疑惑恐懼而變味,像一根拉長到即將斷裂的麵條。
時寒來不及細想,鬆開手,轉頭撒腿就跑,像一隻受驚的貓,全然顧不上即將到嘴的鮮魚,連竄帶奔,一排排鐵架飛快甩在身後,絲毫不覺狹窄。
他一把扯開鐵門,奪門而去,玻璃門在身後晃蕩,啪嗒一聲,合到一起。
女警毫不遜色,一聲“站住!”之後,鞋跟像縫紉機快速敲打著地麵,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了出來,一頭卷發左搖右擺劇烈抖動,警服和褲子發出急促的摩擦。
衝出鐵門,她站住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竄出視線。
下一秒,黃姐三步並作兩步趕回檔案室,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氣喘不已,滿臉通紅的女警。
“誰來過?”
“沒…沒誰…”女警因撒謊而有些結巴,她看起來並不擅長說假話。
“那你為什麽杵在門口,還氣喘籲籲?”黃姐對她的不誠實很不滿意,這低水平的掩飾,在她看來是對自己智商的嘲諷。
“剛才…有個東西…”她一時情急。
“東西?”黃姐兩片幹癟的眉頭擠到一起,像兩撮枯萎的蓬蓬草,又幹又硬根根直翹。
“我正歸檔今天送來的幾套卷宗,竄出一隻東西,”女警慢慢鎮靜下來,“險些從梯子上——”
“是老鼠?”
女警悶聲不響。
“你撒謊!”
“我…沒有…”
“還記得每日十查嗎?”黃姐鄙夷地看著她。
女警低頭沉默。
“每日十查”的第一查就是檢查防鼠措施,況且沒有哪個檔案室設計時不考慮防鼠設施。“這麽多任管理員,你倒了中頭彩。”
黃姐哼了一聲,徑直走向三進鐵門,插上數字KEY,看著她。
女警自覺把手指放上去,門開了。
KEY和指紋分開這是一條硬規矩,黃姐仔仔細細查驗了一遍。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黃姐重新鎖上鐵門,“誰來過?”
“他沒進這個門…”
“我當然知道,我問你是誰?!”幹枯的蓬蓬草幾乎刺到了女警的臉。
“我沒…沒看清楚…”女警不停揉搓著衣角,下巴抵著脖子。
黃姐向來好記性,今天卻把鑰匙忘在了辦公室,巧的是在樓下撞上了奪路狂奔的時寒。
這張有事沒事晃蕩在陳列室的臉,果然現出了原形,更惱火的是還有內鬼。
“活幹完了嗎?”黃姐的臉冷下來。
“還差兩卷——”
“不用了,把鑰匙交出來。”
“黃姐?”女警眼中含淚。
“交出來!”
女警交出了鑰匙。
“這事沒完!”
時寒躺在床上,一夜大雨,輾轉無眠。
他接連夢到蓬頭垢麵,張牙舞爪的怪物在身後緊咬不舍,驚起一頭冷汗。
女警明明在身後,不斷逼近又戛然而止,是誰?
一早還在夢中,李滿福的秘書打來電話,語氣不太友好,說是領導有事吩咐,讓他即刻到單位。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發潑的女聲。
想必是驚動了李滿福,時寒倒要看看李滿福怎麽給他帶上緊箍咒。
他一把掀開被子,穿上衣服,滑下去床去,兩腳插進皮鞋,重重關上了門。
老遠,就聽見黃姐滿腔激憤地發著潑。時寒推門而入,發潑聲戛然而止。
黃姐像在審視犯人一樣盯著他,看得時寒心中慌亂。
他把眼睛移向辦公桌後麵的李滿福。幾天不見,李滿福看上去又瘦了些,消瘦的臉深不可測。
他沒見有什麽女警。
“昨晚去了北樓?”李滿福擺弄著一支黑色鋼筆,開門見山。
“是的,我去了。”
時寒的爽快出乎李滿福和黃姐的意料。
“看,承認了,”黃姐得意地看著李滿福,“他承認了。”
“去幹什麽?”李滿福停下轉動的筆捏在手上。
“門開著,我就進去了。”
“我問你去幹什麽了。”李滿福盯著他,目光如炬。
“看案卷。”時寒說。
“看,沒錯吧,”黃姐雙手叉腰,“你還有內應,對不對?”
“長出息了,”李滿福把筆重重拍在桌上,墨汁順著筆筒往外流,“有手續?”
時寒搖頭。
“跟支隊長報告了?”
時寒依舊搖頭。
“那是什麽地方,上萬卷宗的庫房,說進就進呐,啊,”李滿福像塊紅彤彤的烙鐵杵在時寒麵前,“你以為你是誰,膽大妄為。”
“門自己開著,我就——”
“不可能,全局上下你去打聽打聽,檔案庫房門開著?”黃姐漲紅臉說,“小偷。說,你怎麽進去的。”
“它就是開著的,”時寒火上心頭,“你愛信不信!”
“開著是失誤,你進去是違規,”李滿福不留情麵,“還不認錯。”
“我沒錯。”時寒梗起脖子,倔起了招牌式的頭。
“回去寫檢查,要深刻。”
“檢查我自然會寫,把淨土行動的案卷給我。”
“你想看就看?淨土行動,那是淨土行動!”李滿福一拍桌子,聲音陡然大了起來,尤其是淨土行動幾個字,大的誇張,震得時寒耳膜嗡嗡作響。
黃姐也被鎮住不敢吱聲。
“我父母的事,憑什麽不讓看,我是小偷,你們就是強盜。”時寒怒視著李滿福。
“一萬字檢查。”
“你就是個騙子!”
“兩萬字,寫到我滿意為止。”
“老子不幹了,愛寫誰寫。”時寒撒氣出門。
身後傳來李滿福對著電話的怒吼,“禁閉,馬上,就算滾蛋也給我關了再說,豈有此理!”
女警倚著秘書辦公室的門,看著負氣的時寒摔門而去。他質疑的眼神從她臉上一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