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攀登塔上的時寒
高高的攀登塔佇立在京南公安大學西苑操場東側，像破土而出的巨臂，居高臨下俯瞰著攀登樓和訓練房。
時寒爬出頂樓的護欄，坐在塔的邊沿，雙腳臨空垂落，兩眼空洞地望著夜空，思緒在雜亂中飄飛。打了結的繩索在身後隨風擺動，鐵環扣與鋼板碰撞叮當作響，在他聽來卻顯得刺耳沉悶。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登上塔頂，也不是他第一次違規爬出護欄。他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麽，一直都是。可現在，他忽然不知道何去何從，那個謎死死地壓著他，他還能到哪裏去尋找答案呢？
入校的第一天，他就急不可耐地去見了劉叔叔，那個據說為他做了很多，但素未謀麵的人。見麵的場景尷尬到無以複加，隻有簡單的兩句對白。但他相信劉鵬就是劉叔叔，就算他再怎麽否認，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就在這座塔下，他向劉鵬發起第一次挑釁。因為劉鵬告訴他“等你登上塔去，你就會知道自己是誰。”
他清楚地記得在被一名特訓隊員三秒撂倒之後，劉鵬指著那名隊員，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地上的時寒，說：“你聽清楚，他！是我隊裏最次的，你要申請參加特訓隊，先過他這第一關，你才有資格跟我談登塔。”
時寒重新站立起來，毫無章法地朝那名隊員衝過去，繼續被撂倒。他繼續站起來，瞪著血紅的眼睛死撲過去，一次又一次，唯一的不同就是不斷縮短的抗衡時間和倒地的姿勢。橫摔、側摔，背摔、過肩摔。
劉鵬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瘋子，冷冷地說：“放棄吧，你不行。”
時寒用火辣的手掌和生疼的膝蓋支撐著地麵，拱起腰背，後半身慢慢收縮，上半身不自覺得向左側傾斜，每個微小的動作都從右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他又一次站立起來，除了劉鵬之外，在場的隊員包括那個對手，外神情複雜地看著他，不知道是什麽讓他瘋狂地不要命。他們第一次看到劉隊衝一個新兵大動肝火。
“隊長……”
“打！狠狠打，打到他服氣為止。”
“可他的手臂……”
“殘不了，殘了更好，讓他知道什麽叫不自量力。”
見劉鵬下了死命令，隊員迎著時寒踉蹌的腳步對衝過去，右腳直穿胯下，左手鎖腕，右手抓腰，抽拉，屈背，擰腰，頂肩，一個漂亮的淩空背摔一氣嗬成。時寒再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感覺自己的背陷進了水泥地裏，一口氣從顫動的肺部擠出，頭衝出墊子，發出沉悶的聲響。酸鹹辣五味俱起，眼中一片紅光閃過，攢動的人頭，急切的呼喊都慢慢模糊，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死了”。
他沒有死，卻浴火重生了。時寒最終強贏了劉鵬，如願登上攀登塔，成為特訓隊優秀的一員，可劉鵬並沒有給他答案。不久後對打的那名隊員拍著他的肩膀說：“特訓一分隊隊長周兵，歡迎你加入！”。劉鵬，你這個老到的騙子。
在時寒思緒飄飛的時候，校長辦公室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自殺？胡鬧，簡直胡鬧。”張校長焦急地來回踱步，這一出接一出，簡直快要了他的老命。他接著說：“這叫什麽事？劉鵬，瞧你帶的人。”
黃晴驚慌失措，也頓時慌亂：“這可怎麽辦？張校長，劉鵬，我可沒要對這孩子怎麽樣，這你們都可以作證的，我隻是要個說法。”
劉鵬不等他們說完，就奪門而出，朝西苑訓練場飛奔，石生緊隨其後。劉鵬不敢想象時寒縱身一跳的後果，孬種、軟蛋飛快從他嘴裏冒出來，從校長辦公室一路撒到訓練場。時寒敢跳，他就敢罵他一輩子軟蛋。
時寒看到了剛剛從他身上一閃而過的那束光，隻是沒料到會招來這麽多人。劉鵬第一個趕到，接著是石生。隨後是氣喘籲籲的黃晴，她的高跟鞋跑斷了一隻，提溜在手上。張校長邁著兩條老寒腿，邊趕邊喊黃晴慢些跑。
時寒好奇地看著底下聚攏而來的人頭，訓練場的大燈全部被打開，瞬間一片燈火通明。這是大部隊抓捕通緝犯嗎？他沒想要逃，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而已。他看了一圈，並沒看到筱雅，一絲失落一閃而過，馬上又坦然了。
“時寒！你小子別犯渾，為這麽點破事，值得嗎？”塔下傳來熟悉的嗬斥。
時寒感到莫名其妙，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你個孬種，軟蛋，這是煉鋼的地方，要死換個地兒。”劉鵬知道這小子的脾氣，得反複激他。
時寒明白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野貨，竟有人關心他的生死。他突然覺得好玩，索性倚著護欄站了起來，底下的嘈雜聲立馬靜了下來，一個個屏息凝神盯著塔頂。他兩腿發酸，一個踉蹌，一把抓住了護欄。
塔下瞬間沸騰，眾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劉鵬你可千萬別把他弄急咯。”張校長的血壓不斷升高，一隻手捂住了暈乎乎的腦袋。
黃晴簡直快昏過去了，近乎央求地說：“張校長，劉鵬，石生，還有各位，你們可都要作證，我不要說法了，我現在什麽都算了，讓這孩子趕緊下來吧。”
塔下，安保處已鋪了一層又一層的防護墊，還在不斷想辦法固定加高。
時寒的每一個動作都能引起塔下巨大的波瀾，這簡直太好玩了。他伸直雙手，微微屈膝，做了一個跳水前的伸展運動。
劉鵬急眼了，說：“是。我就是你要找的劉叔叔。你贏了，你下來，我保你沒事。”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張校長扭頭看一眼黃晴說，“怎麽會沒事，弄出這般動靜，怎麽能說沒事。”
“算了，都算了。劉鵬，趕緊想法弄下來。”黃晴皺著眉頭，緊盯著塔上。
劉鵬的心徹頭徹尾係在了時寒上，見剛才的話似乎起了點作用，他繼續說：“先退回塔裏去，我們談談。”他見時寒沒反應，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時寒突然有些慚愧，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一時還真有縱身一跳的衝動。
“我跟他聊聊。”劉鵬剛要上塔，身後傳來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聲音，塔下的人自覺往兩旁讓開。
“老李…”黃晴似乎一下找到了主心骨。
“等會兒跟你算賬。”李滿福邊走邊說，在秘書陪同下，和黃晴擦肩而過。黃晴臉上一陣火辣。
劉鵬毫不客氣地說：“李滿福，你幹什麽！”
“劉鵬，你怎麽說話呢。”張校長知道劉鵬心懷怨懟，趕緊上前壓陣。
李滿福朝張校長擺擺手，說：“記恨了二十幾年，讓他撒撒氣。何況幫我調教了這麽多年兒子，怎麽著都得說聲謝謝。”
劉鵬眼中冒火，一把扯住他說：“記恨你不應該嗎？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
“我不會，我會去找出真相，而不是胡亂咬人，”李滿福停住了踏上台階的腳，用後背對著他說，“就在眼前站著，卻形同陌路的滋味不好受吧。”說完，他輕輕撥開了劉鵬的手。
“李滿福，時寒若有個好歹，我絕不善罷甘休。”
李滿福輕輕一笑，說：“我信，這麽多年，也沒見你消停。”笑聲中充滿鄙夷。
石生隻能在心中連聲歎息。
李滿福一口氣登上塔頂，精神矍鑠，大氣不喘，隻是胸口有些悶，還隱隱有些痛。他看著一臉錯愕的時寒，也不勸他進塔，笑道：“你不怕死？”
時寒轉頭看了看塔下，說：“那得看為什麽死，怎麽死。”
李滿福看著眼前這個英氣逼人的小子說：“那你說說看，今天你為什麽死？又準備怎麽死？”
“誰要死了，我不過是上來想問題。你誰啊？”
李滿福覺得這小子更有意思了，笑著說道：“李滿福。”
時寒麵帶譏色地說：“噢，這名字快把我耳朵磨出繭了。這麽說，你是準備興師問罪，還是準備落井下石？”
“怕了嗎？”
“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無牽無掛怕什麽？”
“做人得有個怕，當警察更得有個怕”，李滿福說：“就算你是孫悟空，頭上也得掛著緊箍咒。”
“噢，明白了，你不是問罪，是說教來了。”
“我是給你指路來了，經受八十一難，自然就有真經。”
不一會兒，李滿福就帶著時寒爬下塔來，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的看著兩個人。
李滿福痛快地喊了一聲：“走了！”似乎是說給張校長聽，又像是說給緊跟其後的李夫人聽。
張校長忙不迭地迎上去，諂媚地說：“那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