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2)
勻白的手握著酒杯遞來, 那是合巹酒杯, 青玉飛鳳立獸的雙翼擁簇著雙聯杯, 鳳鳥口銜紅寶石, 周身鑲了數顆綠鬆石, 雙足立於獸身之上, 十分精致。
合巹酒, 夫妻共飲。
屋中已無禮官。霍錚任性,眼見一日繁禮下來,俞眉遠步伐都有了倦意, 他就遣退了禮官,餘下的禮由他二人自行完成。
這些,俞眉遠卻是不知,
她站起, 頭微垂,以雙手接過其中一杯, 霍錚輕握了另一杯, 二人同時低頭。
輕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清冽甘甜。
“阿遠, 我們是夫妻了。”霍錚取走酒杯, 輕道。
俞眉遠頭垂得更低一些,臉上是少有的羞色, 看得霍錚越發溫柔。他認識她這麽久,隻見過她嬌憨無畏的模樣, 這樣默默無聲的羞意卻是第一次。九翬冠的長珠垂過臉頰兩側, 壓著張嬌媚的臉,他忍不住伸手,拂開長珠,指尖沿著她臉頰緩緩劃下,她往後退了退,他卻輕輕捏中她的小巧下巴,往上一挑。
“你今日……真美。”他目光自她臉上一寸寸流連而過,指腹摩挲著她的下巴,愛不釋手。
“我……”俞眉遠胸中如揣著數隻兔子,怦怦不斷,“我有些餓了。”
一開口,就是煞風景的話。
霍錚低聲笑了,笑得她臉紅透。
“今天累壞了吧?是我疏忽了。”他轉身坐到王座上,道,“先吃點東西。這裏沒有別人,你不用太拘著。”
“嗯。”俞眉遠應了聲,她緊張的原因不是別人,是他霍錚。
他一離,她身邊的燙意減了不少,正要回身坐下,手卻忽叫他抓住。
“別坐那麽遠,到這裏來。”他慵懶一語,將她拉過。
“霍錚!”她驚道,人已被他拉著坐到了他膝上。
頓時,她身體僵直。
霍錚一手圈了她的腰,另一手已執紅玉箸,夾了一小塊合歡糕喂到她唇邊。
“今夜沒有好菜,你將就些。”他道。
饌案上的菜都是應景討喜的東西,份量也不多,很少會有新人在成親這夜認真吃飯,他們大概是個例外。
“你放手,我自己來。”俞眉遠不習慣這樣,紅著臉推開他的手。
“不喜歡?那……試試蜜棗?”他眼裏現出絲促狹。
俞眉遠檀口一張,立刻含下那合歡糕。
霍錚一喜,把頭埋到她肩上,笑起。
蜜棗真是萬試萬靈的咒語。
她知道又被他給逗了,不甘心地將手肘往後一撞,正中他胸口。霍錚“啊”地一聲往後倒下,半倚到王座上,嘴裏道:“阿遠,你手真重。”
俞眉遠哪裏舍得下重手,她分明隻用了棉花大的力量,正想解釋,腰上那手忽然用了力,將她往下一勾。她眼眸一瞪,人已被他勾下,撲到他胸口。
暖意逼人而來,化作火焰席卷全身,她被他禁/錮於胸前,隻能仰起頭,他的唇卻恰好貼來,倒似她主動迎上般。
霍錚身上有好聞的鬆香,像雨後的山林,攪得她腦中發亂,他的唇粘住她的唇瓣,像一團掙不開的棉花糖,肆意纏著他夢寐以求的甜美。
舌尖輕挑開她的唇瓣,闖入她口中,她還含著半塊合歡粒,他毫不客氣地勾進自己口中,又輕咬她的唇瓣許久才放開。
“阿遠,我喂你吃過一次,你也要喂我一次,才公平。”霍錚說著,如願以償看到她耳根全紅,隻怕從今往後,除了蜜棗之外,還會多出一個咒語——合歡糕。
俞眉遠被逗得氣急,毫無顧忌地埋頭,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下,以示懲罰。
以前覺得他是正人君子,如今她才發現,這人簡直……不要臉到了極至。
“阿遠……不要……”他啞著聲音道。
她果然懲罰到他了,卻不是她想得那樣。
脖頸上傳來一點痛麻,霍錚差點被她咬得理智全失。俞眉遠這才抬頭,隻道這一回合勝出,卻不知自己在“危險”邊緣走了一遭。
“好了,我錯了。咱們不鬧,好生吃飯。”霍錚老實討饒,抱著她坐起。
長夜漫漫,春燭灼灼,他可不想餓著她。
……
隨意用了些糕點抵住餓,俞眉遠的倦意稍減,被霍錚拉進了寢宮。
昭煜殿她並非頭一次來,但他的寢宮,她卻是初次踏入。偌大的寢宮很幹淨,俞眉遠能看出在今天之前這寢宮的麵目,應該和他這人一樣,簡潔利落,沒有多餘裝飾,但今日……這裏頭添了女人的東西。
“阿遠,把冠服換下吧。”霍錚道。
親王妃的冠服雖美,可到底沉重繁瑣,她穿了一整日,早該疲倦不已。
“嗯。”俞眉遠也早想換下了,她應了聲,忽然發現這殿上隻有他們兩人。
霍錚和她都不喜陌生人近身,即便是大婚,禮過之後,他仍舊令人隻在殿後候著,沒讓人進殿。
低頭看著身上繁瑣的衣裳,俞眉遠這時開始懷念青嬈。
“四姑娘,我來服侍你更衣可好?”霍錚瞧出她的心思來,走上前笑嘻嘻道。
這一句“四姑娘”,忽讓她想起從前在俞府他扮作曇歡時,要幫她穿馬麵裙,他差點把她腰給勒斷的事來。那是她覺得他笨拙得不行,卻從沒想到替自己係裙穿鞋之人是天家之血。
如今想來,那會他也是慌張的吧。
這麽想著,俞眉遠的緊張少了不少。
她雙臂一展,脆道:“好啊。這次要是沒服侍好,姑娘我就要罰你了。”
“罰我什麽?”霍錚一邊笑著,一邊將手往她腰間伸去。
“罰你……到外頭值夜。”她覺得腰上癢得很,彎腰避開,笑得珠翠亂搖。
“那可不成。外頭天寒地凍,王妃舍得本王挨凍?再者,王妃如今體寒,若少了本王,這長夜,怕不好過。”他戲謔道,手中動作不停。
“呸。誰稀罕。”她轉了個身,讓他褪下她的大衫,再解鞠衣。
“你稀罕呀。”霍錚沒臉沒皮應和著。
親王妃的冠服極繁瑣,便是霍錚聰明,言笑間也替她褪了半晌才徹底除去。
冠服一去,她身上隻剩下件全紅的裏衣,頓覺僵直的身體終於活過來。轉頭,她也替霍錚更衣。霍錚不老實,總趁她踮腳時嗬她腰間癢癢,鬧得她隻好一邊避讓一邊幫他,鬧了好一會才總算將親王的冠服給褪完全,隻剩一件與她相同的在紅裏衣。
“跟我過來。”她又拉著他坐到妝奩前,將他頭上的冠帽一起除了,再散下他的發髻,拿篦子幫他梳順長發。他的發黑而直,與她那微卷的發不一樣,摸起像緞般舒服。俞眉遠站他身後玩了一會他的發,才打發他去旁邊等著。
她頭上的九翬冠還沒摘呢。
因嫌棄他手笨,俞眉遠便不要他幫忙,自己摘冠卸髻,在鏡前散下了長發。
霍錚在她身後靜靜看著,她的發很多,厚厚地披了一背,因束了一天,那發便更顯卷曲,極是俏皮,她為了梳直頭發很是花了力氣,手臂抬起放下,就這簡單的動作他看了許久也不覺得沉悶,隻覺得她背影迷人。
……
好容易才將全部行頭卸去,俞眉遠扭扭酸澀的脖子轉身站起。
身後,是霍錚灼灼的目光。
他已坐在了床榻邊沿,靜靜看她。
先前鬧騰了許久,俞眉遠心裏緊張才去,這一轉身,她心又一緊。
殿上紅燭搖曳,滿室生春,她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怯步。男女之事,她並非頭一次,隻是上輩子的記憶像噩夢,除了疼痛她沒有別的感覺,如今又要麵對,她心裏起了些懼意。
“怎麽了?”霍錚見她怔愣,隻當她羞澀,便站起從榻前走下。
“沒事。”她很快轉身,咬咬唇,道,“臉上的妝未洗,我去洗洗。”
“那邊是淨房,裏麵備好熱水了,要幫忙嗎?”他指寢殿旁的一間被屏風隔開的房間道。
“不用。”俞眉遠飛快地跑去了淨房。
……
以最慢的速度卸去臉上的妝容,豔色褪去,她的臉龐又恢複素淨。拿布拭淨布上的水漬,她才從裏頭緩步踱出。
霍錚仍坐在床沿等她。
散落的長發從雙肩垂過,一身紅衣的他要比往常更加英俊精神,裏衣的襟口已被他拉鬆,修長的脖頸與些微鎖骨都隱隱可見,看得她才剛按下的燙意又遍布全身。燭色瀲灩,床榻鬆軟,大紅的喜被上鸞鳳圖案催得人心發慌,她心知肚明,接下來的事情可不是剛才那輕鬆曖昧的小打小鬧。
“我想沐浴。”俞眉遠找了借口,“屋裏太暖,衣裳太厚,出了身汗,粘膩得我難受。”
“要叫人進來服侍你嗎?”霍錚想了想,問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我還想把頭發洗洗……”她抓起自己胸前的一束長發,假意嗅嗅。
話未完,就被他打斷。
“這麽晚你沐發?寒氣容易侵腦且濕發難幹,明日再折騰吧。”霍錚蹙了眉頭。
“一會拭幹就好,隻是要多花些時間,要不……你別等我,先睡吧。”
她回道,霍錚頓悟,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吧。
“今夜是你我的洞/房之時,你卻叫我……先睡?”他似笑非笑地反問了一句,從榻前走下。
俞眉遠語塞。她也覺得自己這借口太拙劣。
“阿遠,你在害怕?”霍錚走到她麵前,低頭問道。他看出來了,被她羞澀所掩蓋的,是極大的不安。
他知道她的來曆,亦聽她說過過往,能叫她不安至此,想必是上輩子的記憶太不堪,她才會如此反常。如此想著,他目光一沉,轉瞬卻又柔和。
俞眉遠卻將臉轉開,歉道:“抱歉……算了,不洗了,我們休息吧。”
這些事逃不開,她也不想逃,隻是突然麵對,她還有些難以承受罷了。
“你想沐浴就沐浴吧,不用勉強自己。不過……”他說著話鋒一轉,“我扮曇歡那麽久,好像還從沒服侍過你沐浴,阿遠,今晚就讓為夫服侍你沐浴一回。”
什麽?!
俞眉遠腦子一鈍,轉不過來,下一刻卻天旋地轉。
霍錚已將她攔腰抱起。
“帶你去個地方。”
他說著,朝殿外掠去。
……
“嘩——”
溫熱的水花飛濺滿天,俞眉遠被霍錚抱著,躍進了溫泉池中。
因為曾身中寒毒的關係,從前霍錚需要溫泉池來壓製體內的毒,故而這昭煜殿後有一處溫泉活水池,池水常年溫熱。這池子建在寬敞的宮殿內,四麵有雕龍紅漆柱,殿中無需炭盆地龍也溫暖如夏。池畔垂落素青縵帳,被霍錚掠來的動作撩得輕輕飄揚,縵下桁架上掛著幹淨的長袍與布巾,再過去些則是一方石榻,榻上鋪著厚實的羊絨褥子,石下是滾燙的溫泉水,將褥子煨得溫暖。
這是個極愜意的地方。
然而俞眉遠已滿腦漿糊。
霍錚抱著她沒入泉水中,水漫過二人的肩頭,燙意來襲,將兩人的臉頰都燒得通紅。
長發在水麵上浮動如藻,糾結在一起,難分難解。水珠回落,灑了兩人滿頭,頭發濕粘在雙頰,兩人都顯出有別於平日的慵懶來。水緩緩流淌著,像撫過心靈的暖風,輕彈過心弦,奏出一曲迷人心音。
“阿遠……”霍錚拔開她唇上粘著的發,指腹來摩挲著她糖果般的唇。
他並不著急,隻是慢慢引導。
俞眉遠呼吸漸促。唇被他撫得發麻,溫泉水燙暖入心,像他這人,她的身體漸漸也泛些絲難言的異樣來,似乎在期待他的撫觸,卻又有些害怕。
“阿遠,我愛你。”他語如細蠱,聲聲催人。
“我……也愛你。”她斷斷續續回應,語不成句。
他笑笑,手從她唇間落下,指尖劃過她的耳垂、脖頸……比水更細更柔。
俞眉遠便瞧著他白皙的手緩緩沒進水中,掃過肩往下,輕觸到了她身上某些柔軟。
她一個激淩,忽像被刺蝟紮到般,從水裏站了起來。
水順著身體往下流淌著,霍錚眼眸卻忽然一深,瞳裏兩簇火焰從心頭燃上來。
溫泉池不深,水隻及她腰際。他們衣裳未褪,大紅的裏衣輕滑,被溫泉水一浸,全都濕貼在身。她一站起,半身玲瓏像裹著霞光般,曲線盡展。他喉結上下一滾,眼中本就所剩無幾的清明已被迷色取代。
這樣的情況,俞眉遠卻始料未及。她見他目光垂落,不移半分,跟著低頭望去。一望之下大羞,雙臂交握,又要蹲下,霍錚卻比她快了一步。他手撈過她的腰,已將她貼到了自己胸前,又抱著她再度沒入水中。
有水遮掩著,她的羞澀怯意方不那麽重。
溫柔貼合著溫柔,裏衣單薄,像第二層肌膚般,霍錚胸膛上下起伏著,壓著她的胸,心髒跳動的頻率幾近一至。俞眉遠被這水撩得忘乎所有,又與他如此相擁,隻覺得自己已化成這滿池春/水,融在他胸口。
他抬起她的臉龐,俯頭吻去,溫泉水沿著他的唇滑進她口中,她口幹,輕啟檀口,迎接這點潤澤,卻迎到他比從前都更猛烈的吻,如狂風卷過。他吮著她口中甜蜜,舌尖細挑慢勾糾纏著她的舌,緩緩勾/誘著她探出小舌闖進他唇中,他再一口吮住……
裏衣不知如何就寬去,從她肩頭滑落,鬆搭在她身上,衣襟輕敞,她的姣美透水可見,瑩瑩如玉。霍錚理智已盡,她也忘了所有。
“嘩啦——”
又是一聲水響。
霍錚將她抱出池子,大步邁向石榻。
細軟潔白的羊毛觸及她的背,叫她驚覺,她衣裳已除。
“霍錚……我……怕……”她細碎出聲,聲音如雛鳥輕啼,藏著前所未有的軟弱。
“不怕,因為我是霍錚。”他在她耳邊呢喃著。
指尖撫過所有美好,如雨絲緩落,又如春風拂過,溫柔無雙,燃起無數細微火焰。她曲起腰,伸手攀向他的背,發絲淩亂展覆在褥子上,雙目迷離,像那年盛開的玉蘭花,等他采擷。
他吻得細密,寸寸不落,將她印在自己唇間,仿佛這樣就能將她化作酒飲,入骨便醉。
“不怕!你是……霍錚……”她跟著他迷茫道。
驀地,身體似乎被什麽闖入,她迷離的眼眸頓睜,指尖摳進了他的背,所有聲音都停止。
霍錚微喘著停了動作,艱難等她適應,也等自己適應。
她太美,他也有些疼。
指尖輕落,如拔琴弦般拂過,她僵直的身體又漸漸融去,隻抱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些誰也聽不懂的碎語。
一夜春暖,朱墨滴落。
她與霍錚,終成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