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念

  冗長的黑暗似沒有盡頭的甬道, 俞眉遠望不見終點。


  她好像從懸崖上掉下來了, 落到一半的時候, 有人抓住了她, 可她來不及看清那人是誰, 便和他一起往下墜。


  那人劍刃劃過山壁的聲音很尖銳, 刺得人耳根發麻。


  用劍的人?


  霍錚?


  她想問, 可出不了聲音。


  山很高,風呼嘯而過,她隻知道身邊這人豁出了性命來救自己, 可她來不及思考得更多,便在落地之前被迫與這人分開。


  頭似乎撞上堅硬的岩石,她眼前沒了畫麵。


  耳邊瑣碎的聲音傳來, 時而清靜, 時而吵鬧。恍恍惚惚之間,她覺得有人背起自己, 顛簸著朝前走去, 她想說話, 卻無法控製身體, 意識迷迷糊糊, 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身體一會冷,一會熱, 她煩躁極了。一絲冰涼貼上她的臉頰,又有雙手圈住了她, 耳朵是些呢喃的碎語, 聽不真切,依稀像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煩躁漸漸平息,進入幽沉黑暗。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死一般的寂靜開始有了鬆動,意識先回歸,跟著便是聲音,她開始嚐試睜眼。眼皮灌了鉛似的沉,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睜開一道細縫。


  光線乍然入目,刺得她又閉了眼。


  黑暗過去,四肢百骸的痛便立刻傳來,她一動全身就又酸又疼,叫她輕輕哼出聲來。


  “姑娘,你總算醒了,真是上天保佑。”耳邊是個蒼老的聲音。


  俞眉遠眼珠子轉了轉,看到了坐在自己床沿頭發花白的老嫗。


  “快躺著,別動。要喝水嗎?我給你倒。”見她掙紮著要坐起,老嫗忙起身扶她,“真是佛祖保佑,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隻受了這點傷,你們也算福大命大了。”


  “我們?這是哪裏?”俞眉遠的聲音沙啞得幾乎出不來。


  腦袋漿糊似的無法思考,她習慣性地皺眉,額上卻傳來一陣刺疼。


  “別碰。你從山上摔下來,撞到頭了。”老嫗扶她坐好,倒了杯水遞到她手中,阻止了她想摸手的動作。


  俞眉遠飲了口水,方仔細打量起四周。這是間陌生的屋子,一眼望盡,十分簡陋。屋子不小,但睡榻與灶台全都在一起,除此之外就隻剩一張陳舊的桌子與兩條板凳,其中一條還斷了個腿。她睡的則是張簡易木板床,一動彈就嘎吱作響,身上蓋著條薄被,棉絮已經結塊,並不抵寒。


  “這是福家村,你叫我福三嬸吧。你們從東頭的懸崖掉下來,你相公背了你一天一夜才走到我們村裏。這屋子是村裏荒廢的空屋,給你們暫時安身的。你已經昏迷了五天,總算是醒了,你相公終於能鬆口氣。”福三嬸緩緩說著,帶著些南邊的腔調。


  “我相公?”俞眉遠喝水的動作一停,“福三嬸,他人呢?”


  “你昏迷了五天,他就守了五天,今天是第六天了。我們村的食物少,沒多少東西能分給你們,他怕你餓著,就跟村裏的小夥進山打獵了,囑咐我照看你。”福三嬸正說著,屋外忽然傳進來一陣喧嘩聲,她臉色一喜,“這陣仗聽著像是打獵的小夥回來了,想必你相公也回來了。”


  俞眉遠掀了身上的被子,扶著牆下床。能去打獵,那他就是沒受傷了?


  “姑娘,你傷沒好全,還是躺下吧……”福三嬸忙勸道。


  俞眉遠卻不管不顧地下了地。腳才站定,便有一陣暈眩傳來,胸口翻騰讓她幾欲作哎,她扶著牆站了一會,才緩過勁來,仍往外走去。


  屋外已傳來幾個年輕男人的笑語聲。


  “總算是把禍害全村的那頭山豬給殺了。你不知我們村的菜都讓拱了幾茬了!這下他們可算能睡幾個踏實覺了。”


  “是啊,還是魏兄弟厲害,一出手就把那大家夥給殺了!”


  俞眉遠的腳步停下。


  魏?

  魏眠曦?

  正犯疑,她就見門口的光線裏有人進來。幾個陌生男人簇擁著魏眠曦走到門口便停步,隻站在門口繼續笑誇著。與旁人的笑聲相比,魏眠曦顯得特別沉默。他身上衣裳已經殘破,汙痕遍染,長發也垂落額前,進屋時正一手拎著籮筐,一手拖著半隻山豬。


  “魏眠曦?”俞眉遠的聲音夾在旁人厚實的大嗓門裏,幻聽似的不真切。


  魏眠曦腳步微滯,低垂的頭抬起,瞧見扶牆而立的俞眉遠,眼神忽亮,冰冷的沉默消失。


  他迅速扔下山豬,放下籮筐,三兩步奔到她身前:“你醒了?”


  聲音裏透著濃濃的驚喜,他一邊說著,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俞眉遠被這目光看得很不自在,略一退步,道:“你救了我?”


  想起上次救她時她說過的話,魏眠曦就隻點點,岔走話題:“你昏了好幾天,別站著了,去床上歇著說話吧。”


  俞眉遠點點頭,她腦袋正暈著。


  “行了行了,別看了,都回家去!別妨礙人小夫妻兩說話了。”福三嬸見魏眠曦回來,就放下手頭的事,走到門口把人都趕走後,自己也跟著出去了。


  屋裏就隻剩下他二人。


  俞眉遠扶著牆緩慢走回,魏眠曦想把她抱到床上,斟酌再三,始終沒有碰她。


  “對不起,我和他們解釋過了,但他們還是誤會。”魏眠曦見她坐回床上,便扯過薄被蓋到她膝上,“這裏一過正午就轉冷,你別著涼。”


  “謝謝。”俞眉遠躺得太久,全身無力,起來一趟便用掉全身力氣,此時喘著氣說話,“福家村是什麽地方?”


  “是白雪嶺裏與世隔絕的村子。我問過他們了,他們是前朝遺民,在戰亂之中舉族遷入此處避禍,已在此繁衍生息了百年。”魏眠曦解釋道。


  俞眉遠聽得驚奇,不由瞪大眼眸道:“白雪嶺中竟還有這種地方?”


  從前她隻在雜記上看到關於世外桃源的描寫,不想今日竟能親眼見到,大千世界,當真無奇不有。


  魏眠曦怔了怔。她眼裏好奇,像多年前初識他的小女孩。那時她個子才到他胸口,膽子很大,又毛毛臊臊的,每次見他都喜歡扯著他袖管問外麵的事。他不怎麽搭理她,隻是被問得煩了就會挑些外麵的趣事敷衍她。不管他說了什麽,那時她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半是好奇,半是向往。她是個很不願被束縛的女人。


  “福家村隻有百來戶人家,一應吃穿皆自給自足。我帶你來這幾天,全靠附近的幾戶村民幫忙。隻是他們資源匱乏,沒有多餘的東西分給外人,所以我今天跟他們進山打獵了。這兒不用銀兩,隻以物換物,你看那筐東西,就是用半隻山豬換的。”知道她的性子,魏眠曦就坐到床沿,細細講起村子裏的情況。


  俞眉遠看了眼籮筐,竹編的筐子裏裝的東西已經要滿出來,她隻看到上麵堆的一層雞蛋和山芋之類的東西。


  “果然是個世外之境。”俞眉遠歎了聲,忽想到件事,“那我們怎麽回去?有路出去嗎?”


  魏眠曦神色一凝,道:“若是有路,我早就帶你回去了,怎會留在這缺醫少藥的地方,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


  “沒路?”俞眉遠一驚,猛地抬頭,卻因動作太大力,她腦中忽然拉鋸似的刺疼,逼得她抱住頭痛吟出聲。


  “阿遠?”魏眠曦一邊急道,一邊伸手撫上她的頭,“怎麽了?”


  俞眉遠眼前一陣金光直冒,頭疼得她顧不上對麵是什麽人,垂頭靠到魏眠曦肩上,一手掐住他的胳膊,咬牙死死忍著這波疼痛。魏眠曦見狀已心如火焚,將手伸到她背後,徒勞無功地輕撫著。


  “沒事的,沒事的。”他聲音有些顫意,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這陣痛來得突然,去得也快,片刻時間俞眉遠就緩了過來,尖銳的痛楚漸去,轉成沉鈍的疼。


  “我沒事了。”她推開他,急喘著開口,滿頭皆是汗。


  “別再說話,有問題等你傷大好了再問。”魏眠曦心稍定,不敢再和她多說就扶她躺下,“你躺著歇會,有事叫我。”


  他替她蓋好被就起身。俞眉遠腦袋昏沉沉的,也不再開口,隻是她躺了一會,就聽到屋裏細碎的響動,聲音不大卻仍難逃她耳朵,沒多久她又聞到柴火氣息,她心裏奇怪,便又睜了眼。


  魏眠曦站在土壘的灶前,背影被灶膛裏的火籠出一圈金黃。


  “你在幹嘛?”俞眉遠問道。


  “你掉下來時傷到頭,昏迷這麽多天隻進了些米湯,我給你做點吃的。”魏眠曦頭也不回地道。


  “你下廚?”俞眉遠聲音很虛弱,卻帶著濃濃的懷疑。


  據她所知,魏眠曦是個從來不靠近廚房的人,他討厭煙火味與油腥子。


  大概知道她在懷疑什麽,魏眠曦不解釋,隻悶聲回答她:“你睡一會,能吃了我叫你。”


  ……


  俞眉遠很倦,躺了沒多久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她是被人搖醒的。


  睜眼時窗外已全黑,隻有屋裏豆大的油燈發出昏暗的光。她辨不出時辰,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魏眠曦坐在她床邊,手裏端著碗湯,道:“起來吃點東西吧。”


  她從床上坐上,輕道聲:“多謝。”便無二話,隻接下碗。碗裏是已放溫的魚湯,浮著兩片薑,聞起來有些腥。她沒多想,拿湯匙舀了湯就往口中送,味道果然也腥,魏眠曦的廚藝很差。


  喝了兩口她就作罷,裏麵的魚肉她沒碰,魏眠曦不勉強她,隻又遞給她一枚剝好的蛋和兩顆蒸熟的山芋。俞眉遠吃了大半,胡亂對付過這頓晚飯。


  魏眠曦見她吃好,方離開床邊。俞眉遠心頭沉甸甸,一時間什麽話都不想說,隻打量著陌生屋裏陌生的一切。不經意間一轉頭,她忽然看到魏眠曦默不作聲地站在灶台前,兩口吞下一個山芋,又將她沒喝完的半碗魚湯盡數喝完。喝完後他蹙眉盯著碗半晌,大概連他自己也覺得難吃,臉上便露了個嫌棄的神情。


  那神情,從前她也見過。她替他洗手作羹湯,在膳食上盡心照顧他,換來的也就是這樣的神情。如今倒好,他連自己都嫌棄起來了。


  心似被蜂蟄了一下,刺疼難耐,她收回目光,索性又躺下,拿被子蓋了身體睡覺。


  她得快點把傷養好,才有辦法尋路回去。


  指望魏眠曦,她沒什麽信心。


  ……


  第二天起來時,她覺得精神比前一天好多了,起碼下床時腿腳有了力氣。


  屋子角落裏鋪了一堆幹草,魏眠曦晚上就睡在那裏。俞眉遠醒時他已不在屋裏,她便踱出屋去。


  才出門口,視線便豁然開闊。


  福家村建在山中寬闊的草坡上,被四周青山圍繞著。她一眼望去皆是青磚屋舍,整齊列布在坡上,屋舍後的田野一畝一畝,種著稻穀蔬菜,碎石道上雞鴨成群而過,並不懼人,零星的小花從石縫裏長出,透著秋日爽利。這村莊果然如魏眠曦說得那樣,是個與世隔絕的所在。


  幾個孩子從路上嬉鬧著跑過,看到她時都停下好奇地看她,她回了個笑,孩子便羞澀地全都跑開。


  俞眉遠又往外走了幾步,瞧見隔壁屋的人出來,她遠遠喚了一聲:“福三嬸!”


  福三嬸年紀雖大,耳朵卻還靈光,腿腳也利索,見是她便幾步走到她麵前。


  “出去?”福三嬸聽了她的問題,不由蹙起眉頭,“丫頭,你相公已經問過這事了。當年先人避禍入了此地,所求的本就是避世之所在,故而在所有族人進來之後,先人就將進出之法毀去,因此如今並沒出去的路。”


  “沒有……”俞眉遠心裏一涼,此地地形四麵環山,不是絕壁就是叢山,除非能長對翅膀從這裏飛出去,否則他們根本走不出這裏的大山。


  “那當年的進出之法是什麽?三嬸,求你告訴我。”俞眉遠轉念又問道。


  “唉,丫頭,這進出之法本是我族秘密,然而過了百年,也不算什麽大秘密,再加上已經毀去,告訴你倒也無妨。先人為進此地,在村東的懸壁之上曾設有可以上下的機關,但進來之後就已毀去,再加上百年風雨侵蝕,那機關早就不能用了。”福三嬸拍拍她的肩,安撫道,“丫頭,你就先安心在這裏把傷養好,再作打算吧。我瞧你你那相公也是個知冷知熱會疼人的,就算是留在村裏,你們這小日子也不愁過。”


  “他不是我相公。三嬸,我想去看看那機關,你能帶我過去嗎?”俞眉遠不死心地拉住福三嬸的衣袖。


  “這……”福三嬸為難道。


  “阿遠。”魏眠曦的聲音傳來,“你別求三嬸了,那地方我已經去過,沒用的,上不去。那地方離這裏有點遠,若你想看,過幾天你傷好了,我親自帶你過去。”


  俞眉遠緩緩鬆開手,失落地站在原地。


  她掉下山已經七天,霍錚是不是該急瘋了?營地的情況怎樣了?霍錚回來沒有可有受傷?


  她不知……楊如心說上次她詐死離京,換他絕望一年半,那麽這次呢?

  她不想留在這裏,她想見他,瘋了般的想。


  “阿遠,別急,等你傷好了我們再慢慢找出路,總有辦法的。先吃點東西。”魏眠曦已將她拉到了屋前的石墩上坐下,又往她懷裏塞了吃食。


  她低頭一看,是正熱的豆漿和粗饅頭。她毫無胃口,就將東西放旁邊一放。


  魏眠曦不勸她,隻蹲下身,溫言道:“趁現在天色好,我看看你傷口的情況,替你換藥。你別動。”


  她點點頭。


  他便伸手解開她頭上的繃帶。繃帶一圈圈落下,她左額上的傷口緩緩露出。傷口結了痂,顯得猙獰,細長得像隻小蜈蚣。她躺了幾天不見陽光,膚色蒼白許多,沒有血色,不像從前那麽精神,看得他心裏陣陣發疼。


  “阿遠,這傷口該留傷疤了。”他以指尖轉撫過傷口旁邊完好的肌膚,情不自禁道。


  俞眉遠覺得傷口周圍被他碰得有些刺癢,就別開頭,眼角餘光正對上他怔忡的眼。


  “留疤就留疤。”她被他的目光望得難受,催道,“好了嗎?”


  “也是,無所謂,你怎樣都美。”魏眠曦說話間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


  “這是……”俞眉遠覺得瓶子熟悉。


  “你送我的藥,我沒舍得用,一直帶著。”魏眠曦淡淡道,他伸指一挑她的下巴,“把頭抬起來,我給你上藥。”


  俞眉遠抬頭,魏眠曦就站了起來,將藥粉均勻地往她傷口灑去。


  一人俯望,一人仰視,臉便對在一塊。俞眉遠瞧見魏眠曦認真的容顏,離得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落在她臉頰上,像陣風。她避開他的眼,卻看到他下巴上生出鐵青胡茬,將他一向素淨清俊的臉染出幾抹落拓。心裏歎口氣,俞眉遠覺得怎麽看怎麽不自在,索性閉上眼眸。


  魏眠曦灑完藥粉,正想收了瓷瓶,目光一落,動作忽然頓住。


  她仰起臉,閉著眼,睫毛輕顫,鼻翼微微翕動,唇半啟。櫻花色的唇瓣帶著些琥珀的色澤,晶瑩透亮,竟讓他想起昔日她的吻來。含羞帶澀的吻,和她的大膽極不相襯。她穿著大紅婚服,坐在紅燭搖曳的光芒中,美豔無雙。他靠近時,她就這樣微仰了臉,閉上眼眸,滿臉緋色,等他親近。他神使鬼差般吻了她,嚐到意料之外的甜,欲罷不能。那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親密,他被她蠱惑。


  她從不知道,在他們兩人的交鋒之中,他早就潰不成軍。他想接近她又害怕接近她,而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叫他害怕。害怕到每一次清醒,他就變本加厲地冷漠無情,總覺得這樣,他才能找回曾經的自己。


  沒有弱點。


  如今再看,她真的很美,狠狠紮在他心頭的美。他想起她唇間芳華,腰側細軟,抱在懷裏時的溫暖滑膩……


  “還沒好嗎?”俞眉遠仰得脖子都酸了,忍不住開口。


  “好了。”微啞卻慌亂的聲音響過,她睜眼時,魏眠曦已經低頭整好繃帶,又往她額頭一圈圈繞去。


  “行了,包紮好了。把手伸出來。”紮好繃帶,他又道。


  “啊?”俞眉遠不解。


  “你該不會以為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就隻磕到頭吧?”魏眠曦無奈拉過她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接,露出一截同樣被繃帶纏裹的小臂。


  “……”俞眉遠默。她還真沒發現。


  他又解起繃帶。


  “那你呢?你沒受傷嗎?”她見他似乎沒事,便奇道。


  “我?我命比你硬。”


  “比我硬?那你上輩子是怎麽死回來的?”她問他。


  魏眠曦動作一僵,想起酒宴上的廝殺,唇邊緩緩扯開笑容,淡道:“戰死沙場。”


  四個字,殺氣四溢。


  俞眉遠隻是隨口問問,她已將目光落到自己手上。左手小臂上一大片的擦傷,很是恐怖,她瞧著瞧著,忽然發現不對。


  “我的手繩呢?”


  右手撫上左手腕,她驚得站起,甩開他的手。


  戴在手腕上的手繩不見了,那上麵是霍錚的龍影玉。


  魏眠曦目光微冷,瞧著她滿臉急色地在自己身上尋著,良久方道:“要包紮傷口,我摘下來放在你的荷包裏,擱在你床頭。”


  俞眉遠聞言轉身進屋,隻留魏眠曦提著一長段繃帶獨自站在屋外。


  稍頃,他也進屋,一眼看到坐在床沿的俞眉遠。她垂著頭,輕輕撫著手裏玉扣,笑唇微揚,不知在想什麽。


  那神情,讓他針紮似的疼。


  霍錚?


  又是霍錚!


  ……


  “霍錚,住手!”楊如心厲喝一聲,衝到霍錚身前,不顧一切攔下他手中長劍。


  劍上血色如注,從劍刃上一滴滴落到地上。


  “你不能再殺了!不能!”楊如心死死抱了他的手,雙眼通紅地阻止他。


  在他們麵前有三個身負重傷之人,正相互攙扶著顫抖地看著他,四周的地麵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地上成片的鮮血將此地染得如同阿鼻地獄。


  十五天,整個潛龍寨的人,幾乎全死在了他手上。


  不管這潛龍寨中的人是否死有餘辜,也不管這裏是否已被月尊教占據,或者他們真是害死俞眉遠的凶手,他都不能再這麽下殺手了。


  他這輩子最不愛殺人,如非必要,從不妄開殺戒。


  然而這一次……他雙手染盡鮮血,不複最初。


  “讓開!”霍錚雙眸赤紅,聲音冰冷如刀刃,他身上素衣被血染得斑駁,蒼白的臉龐浮起病態神色,像地獄來的修羅。


  毫無生氣。


  “霍錚,你醒醒!四娘不見得一定死了,若她回來看到你這副模樣,該如何傷心?你舍得讓她傷心?”


  聽到俞眉遠的名字,他的劍一震。


  “徐蘇琰馬上就到了,等他到了我們就能修好那破損的機關,到懸崖下去找她!霍錚,跟我回去,回去等徐蘇琰!”楊如心幾乎在用哀求的口吻對霍錚說著。


  “真的嗎?”霍錚沙啞開口,“她不會死……上次她騙我來著,這次肯定也是假的……如心,你告訴我,對不對?”


  轉過頭,赤紅噬血的眼眸中,終是滑下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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