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
在清晏莊的廂房裏和衣而眠了一夜, 天微明時俞眉遠方醒。這一宿兩人無話, 霍引信守承諾, 半步都未越過那張繡屏。俞眉遠出來時就見他盤膝席地而坐, 懷裏還抱著劍。
聽到她的聲音, 霍引睜眼。胡亂洗漱過後, 兩人出了屋子。清晏莊裏已熱鬧非常, 每走幾步路就有清晏莊的弟子在招呼遠來的客人。這些客人來自天南地北,說話的腔調、方式與作派全然不同,見人也不管認不認識, 先抱拳自報家門,聊過兩句就熱絡了。
俞眉遠很好奇。她從前束於後宅,這麽大的盛會她也不是沒參加過, 但是武林盛會和京中豪門宴請那是兩碼事。沒那麽多繁文縟節, 她眼前這些人大多直來直往、不拘小節,便是女人, 也爽朗幹練, 和她在後宅裏所接觸到的, 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清晏莊很大, 整個清晏湖都圈在其中, 這山莊不比京中大宅極盡豪奢,一景一物多以天然雕飾, 屋舍簡潔利落,雖稱不上精致華美, 卻勝在依山傍水, 自然好風光。
兩人在清晏莊走了大半天,也不過逛了莊子的一個角落,俞眉遠倒跟著霍引認識了不少人。反正甭管熟悉不熟悉,她隻學著霍引的模樣,見了人就抱拳拱手,不管對方什麽來曆,她嘴裏三句不離“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其餘的自有霍引替她周全。
好在飛鷹寨在江北沙城一帶,地處偏僻,認識他的人倒也不多。
“好玩嗎?”行到無人處時,霍引瞧著她晶亮的眼,忍不住笑了。
俞眉遠點點頭,不加掩飾。
“今天白天我們先在莊子裏探探假霍引的消息。”霍引將她拉到樹蔭下細說打算,“晚上向老爺子壽宴,來的人必定多,那人肯定也會露麵,我們再探他虛實。”
俞眉遠道了聲“好”。
“壽宴過後,就是武林大會,這次大會會進行三省盟主之選。候選者一共七人,由安南、山東和江北三省每省武林先公推兩位德高望重之人,到時在清晏山的嘯劍台上以武會友,挑出盟主一人。”霍引繼續解釋。
“每省兩人,共有六人,還有一人呢?”俞眉遠惑道。
“最後這一人,是我師父,那張發到雲穀的名帖就是請她參加盟主之選的。隻不過我師父雲遊四海,行蹤不定,早已不理江湖中事,再加上雲穀地位特殊,不便參與盟主之選,因而我師父才將這名帖交給徐蘇琰,除了要他賀壽之外,也要他向北三省的英雄們解釋清楚這件事。”
“然而現在名帖被盜,盜帖之人可能並非簡單地行騙,背後也許有其他不軌之圖,是針對這場武林大會的?”俞眉遠順著他的話猜測下去。
旁邊有人走來,霍引便抬起手替她攏攏鬢角發絲,她配合地低了頭。
等那人遠去,他又道:“對。小阿遠,這件事不僅關係到徐蘇琰,恐怕也涉及到北三省武林安危,再加上近日西疆與薩烏的戰勢吃緊,我們已經連失兩城。有消息傳回,朝中有人通敵,不止泄露戰機,還將月尊教的人暗中滲入中原,不知在圖謀何事。”
“這兩件事,一為武林,一為朝堂,沒有什麽聯係吧?”俞眉遠不解了。
“小阿遠,你不懂。月尊教野心甚大,為了擴張發展,早就和朝堂勾結,然其始終又是江湖勢力,行事詭譎,向來隻靠中原武林牽製。如今北三省盟主重選,對中原武林影響甚大,這涉及到日後正邪兩派之爭,牽一發而動全身。我不知道這兩者間是否有牽聯,但發生的時機太巧,我們務必要小心。”
趁著俞眉遠認真思考的空檔,霍引揉揉她的發。這些事他本不想告訴她,可依她的脾氣,瞞得越多越久越不好,他便一五一十全都說了。
俞眉遠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簡而言之,這已經不是她俞眉遠和徐蘇琰之間的家事了。從她踏進清晏山莊那日起,便已真正邁入江湖,再也無法獨善其身。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她重重點頭。
“你不知道!”他沉聲道,“我解釋這些,是不希望你涉險。徐蘇琰的事我會幫你查,別的事你就別管了,嗯?”
俞眉遠挑挑眉,漫不經心應道:“哦。”
霍引聽她這毫無誠意的聲音,便知自己的叮囑都是白叮囑。
……
在清晏莊裏逛了許久,他們都未遇到“霍引”。
此次來清晏莊賓客眾多,向老爺子無法一一見過。江湖中也分了三六九等人,能進得向老爺子正堂的人,自然是第一等人。賀望明在江北名頭雖響,說到底也就是個粗人,與其他底蘊深厚的高門大派無法相提並論,自然也擠不到第一等人的行列中。
俞眉遠與霍引一路逛下來,倒打聽到了不少關於這位“霍引”和向家大小姐向觀柔的事來。
假霍引五天前就進入清晏山莊,據說是被向大小姐救回來的。
五日前,向觀柔去清晏山附近的三元坡辦事兒,在稻草垛後邊發現了受傷昏迷的假霍引。她將人救到醫館,又翻查了他身上的物件,看到雲穀名帖知其是雲穀來人,便將其帶回了清晏山莊。這位假霍引豐神俊朗,劍法高超,竟引得向觀柔一見傾心,向家人見其是雲穀霍引,倒也樂見其成,一來二去便當成了女婿對待。
“受傷?他身手那麽好,怎會受傷?能將他打傷之人,必定非泛泛之輩吧。”俞眉遠聽同桌的人說完,才出聲詢問。
她聲音綿軟,聽起來十分悅耳,叫同桌飲酒的幾人都望了過來。
霍引不悅地“哼”了一聲,將酒杯擱回桌麵,又把她往自己身邊一攬,才叫那些人收回了目光。
江湖中人直爽,看人的眼神也直接。俞眉遠披著“段飛鳳”的皮,模樣風韻本就秀美動人,身上又有些與在座豪傑不同的江南婉約與閨閣之氣,便叫人側目。
二人逛了大半天,直至夕陽西沉,向老爺子的壽宴也已擺開。整整八十桌,從清晏莊的眺仙閣一路擺下去。四周喧聲陣陣,眺仙閣中更是熱鬧非凡,江湖上有臉麵的人都已經入席,進去敬酒賀壽的人絡繹不絕。沿路的樹上都掛滿紅燈籠,照出一片喜氣,清晏湖畔的涼風吹來,縱是夏夜人多,倒也不顯煩熱。
“聽說是追捕關外的摧心三煞,不小心著了對方的道才受的傷。”席上說話那人回答道。
“不知他傷得重不重,對這次的盟主之選會不會有影響?”另一人飲著酒回道,“霍大俠是為國為民的高義之人,若是他當選盟主,我是佩服的。”
俞眉遠聞言蹙眉望向霍引。盟主之選與他何幹?
霍引隻得俯到她耳邊:“忘記告訴你了,他們也猜著我師父不願出麵,原屬意由我代替我師父接下這盟主之選。”
“……”俞眉遠瞪了他一眼,不作評價。
“霍大俠雖然年少有為,但還是太年輕了,不比豐昭宋家堡的宋大當家正值盛年,經驗閱曆都在其之上,名聲赫赫,一手天火掌和斬雷十八刀,打遍豐昭無敵手。”又有人拍桌吼起,“我屬意宋大當家。”
“照你這說法,青城山的九華派唐掌門與無悠島的萬花門玄蒼道長,豈非更加合適?”
“我說你們也別瞎猜測了,這還得拳腳之下見真章,我賭霍引霍大俠勝!”
……
席上爭論起來,談得熱火朝天,俞眉遠聽得認真,眼睛亮晶晶。
“出來了,向老爺子出來了。”前頭忽有人喊起,讓她收了心。
和眾人一道站起,她放眼望去,隻見眺仙閣前的石階上已經走下數人來。當前一人是個鶴發長須的老者,身著赤紅勁裝,雙目炯炯有神,全都老態,臉色紅潤,神采奕奕,手裏舉著寬口陶碗下了台階,俞眉遠心道這便是今日的主角向老爺子了。他身後跟著數人,其中有兩人就是俞眉遠第一天見到的向大小姐向觀柔和假霍引。向觀柔今日盛裝打扮,明豔無雙,假霍引站她身邊,穿著寶藍長袍,長發束髻戴冠,英俊灑脫,與向觀柔倒叫一個天造地設。
除了這幾人外,餘下的人她都陌生。
“左邊過來,第一個是九華派掌門唐奇;旁邊是宋家堡當家宋鶴鳴;後麵兩人,左邊是萬花門玄蒼道長,右邊是鹿兒原天星宮宮主陸銘……”霍引低頭到她耳邊,飛快地報了一長串名字。
天色雖暗,距離雖遠,但俞眉遠目力極佳,便也將這些名字和人一一對上。
他接連報了六個人的名字來曆,說的全是明日武林大會盟主候選人。
“……今日諸位英雄豪傑不遠千裏趕至昌陽,齊聚我清晏山莊,老朽感激萬分,這三碗酒,老朽先幹為敬!”
向老爺子在階前站定,先向眾人敬了三碗酒。
席下諸人均道“客氣”,亦舉碗共飲。
這廂霍引拍拍俞眉遠的肩,輕聲道:“小阿遠,你替我在這裏盯著假霍引,我去去就來。”
“你要去哪?”俞眉遠問道。
“我去他房中探探,看是否有可疑之物。若他真是別有用心之徒,可能會帶著些表明身份之物。現在宴飲正酣,清晏莊的人都在這裏,他也不會回房,是最好的時機,不過也難免有個萬一,所以你在這裏替我盯著他。”霍引壓著聲道。
兩人下午打探消息時已經探聽到假霍引的住處,就在眺仙閣後不遠的廂房裏。
“好,你小心些。”她沒多問就答應了。
霍引聞言輕點了下頭,忽將身後椅子踢開,放開嗓門道:“這馬尿灌得老子肚子脹,夫人,我去去茅房就回。”
“就怨你,喝起酒來沒個節製,快些去吧。”俞眉遠嗔著推了他一把。
霍引便大搖大擺地離了席,席上眾人轟笑,紛紛取笑他二人恩愛,俞眉遠隻裝作羞怯,不理眾人,注意力卻全都放在遠處假霍引之上。
……
眺仙閣下站的幾人輪番向眾人敬過三碗酒後,便進了散開到了臨近的幾桌席上向人敬酒,四周嘩聲又大了些。俞眉遠這桌離前麵有些遠,桌上的人不甘寂寞,便紛紛舉著碗趕到前頭敬酒。桌子空了下來,她倒更自在些。霍引去了許久都沒回來,她耐著性子等著,不敢有絲毫鬆懈。
酒過三巡,前頭忽然傳來幾聲驚呼。
“抱歉抱歉!霍大俠,兄弟莽撞失禮了。”道歉聲遠遠傳來
俞眉遠就見前邊幾人圍在了假霍引身邊,原來有人醉酒,將整碗酒都倒在了假霍引身上。
她心裏暗道一聲“不好”,果然不過片刻,她就見假霍引告罪離席,要往房中更衣。
霍引未歸,也不知現下人在何處
一念閃過,她已悄然隱到了旁邊樹後,追著假霍引而去。
假霍引去的方向果然是自己的廂房。他所住的廂房是清晏山莊最好的客房,清幽雅致,隻供來清晏山莊的幾個貴客,並不與其他賓客同住一院。
俞眉遠隱匿聲息遠遠跟著,她不知假霍引的功力深淺,不敢冒然上前,可這麽眼著,她又阻止不了他的腳步。眼見快要到他的住處,她正苦於無法拖延他的腳步,忽見著旁邊一條小石路,便心生一計。
這小石路白天他們探過,通往假霍引廂房前必經的花園,小徑曲折,比假霍引走的那條路要遠些,但是她能繞開他。
如此想著,俞眉遠倏爾掠進了小石路,將輕功催發到極致,迅速掠向花園。
……
夜色中,身材頎長的男人腳步匆匆往前行著,他一邊走一邊將袖袍甩起,試圖將袖上的水漬甩開。
才走到花園裏,旁邊的茶花後不知怎地竟急步走出個人,貓似的沒聲息,與他迎麵而來,擦臂撞過。
她被他撞得一歪,倚到了旁邊樹上。
“唉喲。”女子的輕呼聲起。
“抱歉,你沒事吧?”他忙停了腳步,問道。
俞眉遠轉頭,見到個清俊的少年。這假霍引確實生得好,離得近些看他,反而比初時遠遠望去添了絲親切。
“我沒事。”她搖搖頭,將目光落到地上。
“這位夫人,你怎會出現在此?”假霍引見她作婦人打扮,便問道。
“我在席上多飲了兩杯酒,覺得有些發悶,便出來散散心,不知怎地就走到此處。”俞眉遠雖然說著話,頭卻仍低低看著地麵。
他聽出她聲音裏的急切之意,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夫人可是丟了東西?”
“正是。適才我耳璫有些鬆,便取下準備另戴,不巧與公子一撞,便撞掉了。那是今年我生辰夫君贈我之物,我才戴這一次。夫君的情意,我丟不得。”俞眉遠說話間將右耳發絲往耳後一撩。
假霍引便看到她右耳上僅存的那隻耳璫,隻是顆細小的珍珠耳璫,掉在這光線不清又草木繁多的花園裏,當真難找。
他皺眉想了想,又見俞眉遠十分著急,已經蹲在了草叢旁邊尋起,便道:“都怪在下不察,害得夫人失了耳璫,真是抱歉。在下幫夫人一同找找。”
“多謝公子。”俞眉遠矮身朝他一禮。
兩人找了一回,仍舊沒尋到耳璫,身後卻有人匆匆尋來。
“霍大哥,你果然回來了。”向觀柔帶著侍女來尋假霍引。
假霍引轉頭一笑:“被酒髒了衣裳,想回房換身衣服,不料半道上撞掉了這位夫人的耳璫。你怎麽也來這裏了?”
“還不是為了你?”向觀柔嗔了聲,目光從俞眉遠身上輕掃而過,“爺爺在尋你呢,快跟我回去。衣服髒了你告訴我便是,我早就叫人在眺仙閣裏備下衣裳了。”
“可這位夫人的耳璫……”假霍引撓撓頭,滿臉歉意。
“找著了。”俞眉遠將早早握在掌中的耳璫攤出,喜道,“多謝公子相助,我找著這耳璫了。這位是向大姑娘吧,公子是霍大俠?失敬了。霍大俠快隨向姑娘回去吧,免得向老爺子等急了。”
“既如此,那在下先告辭了。”假霍引也不再耽擱時間,拱手回禮後,便與向觀柔一道回了眺仙閣。
俞眉遠這口氣徹底鬆了。
……
見兩人的身影徹底遠去,俞眉遠方走到旁邊的大石上坐下。剛才一路掠來,她氣都沒顧上喘一口,如今鬆懈下來便覺心髒突突直跳。
園中隻掛了幾盞燈籠,光線不清,她坐了一會,便尋思著要快點回去,以免霍引回來找不著她犯急。回去她就不繞小路,選擇了剛才假霍引走的那條大路。
走到接近眺仙台拐彎處的疊石山前時,前邊忽傳來幾聲響動。
有人?
俞眉遠停了腳步。
地上突然骨碌碌滾來一樣東西,撞到了石山上拐了個彎,滾到她腳邊。她低頭一看,心裏頓疑。
木玲瓏?
可這地方怎會有木玲瓏?那不是魏眠曦的東西嗎?
她俯下身拾起了那顆木球,放在手中仔細一看,果然是木玲瓏。
正驚疑著,前頭人影一閃,有人從拐角處走出。
“我的木玲瓏呢?”清脆甜美的聲音帶著濃濃疑惑。
俞眉遠看到個身著緗色衣裙的女子低著頭緩緩行來。
“是這個嗎?”俞眉遠將手上木玲瓏托在掌中攤開。
這女子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方才拍著胸脯上前,接下了木玲瓏,脆道:“是我的,謝謝你,姐姐。”
“不客氣。”俞眉遠溫和道。眼前這女子生得清麗,五官精致,臉頰圓潤,下巴卻削尖,唇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
她很可愛,也很嫵媚……
俞眉遠越瞧越覺得她熟悉,她的眉眼與一個人有些肖似……
而那個人,就是俞眉遠自己。
“姐姐玩過這球嗎?”這女子不懼生,從她手裏接過木玲瓏後一按機關,木玲瓏就起了變化,
“我隻能拆到第五步。他說我要能全拆了,就帶我去昌陽吃好吃的,可這東西這麽難,我哪有辦法全拆開。”
他?
俞眉遠聽著她自說自話,滿腹狐疑,隻緩緩搖著頭。
“你也沒見過?好吧……”她有些失落,忽然想起一事,又乍呼道,“還沒和姐姐自我介紹,姐姐,我叫……”
“阿遠!”黑暗中有懶懶的喚聲傳來。
俞眉遠心一跳,下意識就望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在這。”她身邊的姑娘跳了起來。
不是在叫她?俞眉遠撫上了自己的臉龐,心裏安了。
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她就看到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你怎麽一個人跑這來了?快點過來。”
霜色長袍,發束於頂,簪著支青玉簪,一身常人裝扮的魏眠曦緩緩走出,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
俞眉遠隻看了兩眼,馬上就將頭微微一低,怕叫他看出端倪來。
“我又不喝酒,你們飲酒作樂,我快悶死了,就出來玩玩嘍。”那姑娘站到魏眠曦身邊,皺著鼻子,不客氣地道。
“叫我一陣好找,下次不要了。”魏眠曦麵上淡淡的,語氣卻又有些寵溺。
“這位姑娘是?”陪著魏眠曦出來的人見他待這少女似乎不同尋常,便問道。
“戰場上救下的孤女,原本無名,我叫她……阿遠。”魏眠曦漫不經心答著,目光卻掠過易容之後的俞眉遠,“阿遠,這位是?”
俞眉遠定定心,替孤女阿遠答道:“我夫君飛鷹寨賀望明。”
“原來是飛鷹寨賀夫人,失敬。”魏眠曦隨意一回,又朝孤女阿遠開口,“既然你嫌悶,那我們就回去吧,正好我也乏了。”
他說著朝前麵廂房走去,孤女阿遠衝他做了個鬼臉,忙跟上去。
俞眉遠退開,目送他離開,心裏直犯疑。
魏眠曦竟也來了瞧他去的方向……他和假霍引一個院落,同是清晏山莊的貴客上賓。
一想到那孤女阿遠,她便覺得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
夜色已沉,屋外喧聲卻仍如浪花,陣陣傳來。
魏眠曦站在窗前,對著窗外明月發怔。皎皎明月,似記憶裏她的笑臉。思及此,他心口忽然一顫,身體忽爬上灼熱且細密的癢意,像成群的螞蟻咬過般。
他撫著窗欞的手驟然握緊,骨節尖突。
片刻後,他從自己腰間取出了嬰兒巴掌大的扁圓盒子,盒子打開,裏麵是暗紅的膏體。他盯著看了半晌,以指尖挑出些許膏體,吮入口中後他拎起旁邊的酒壺,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液。
琥珀色的酒液沿唇角滑落。
這一世逃了半生,他還是沒能逃過被歡喜膏噬骨的命運。
嗬……
歡喜膏的藥勁很快上來,又有酒液催發,他冷冽清明的眼眸染上一絲瘋色,唇瓣的笑卻溫柔了。
緩緩出了房,他以袖震開了另一間屋子的門。
孤女阿遠正坐在床沿玩那顆木玲瓏,見他闖入,竟也不驚,隻是臉上泛起紅暈。
“將軍……”她站起,發出細若蚊蠅的喚聲。
魏眠曦闔上門,走上前去,眼神迷離地托起她的下巴,溫柔至極道:“叫我名字,阿遠。”
孤女阿遠扭開頭,滿麵羞紅:“魏眠曦。”
她脆聲叫出他的名。
魏眠曦唇邊的笑便更加開心,他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身體一沉,便將她壓在了床榻上。
“阿遠真乖,等回了兆京,我便娶你,好嗎?”他吐字如蠱,暖融的氣息從她臉頰拂過,火般灼熱的唇瓣便沿著她的眉眼一路滑下,最後流連在她的唇間。
“娶……我……”她呼吸急切,被他吻著,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嗯。我好愛你,愛了兩輩子了。”他仍說著,手抽去她腰間束帶。
衣裳褪去,玉脂般的肌膚與觸感叫人沉淪。
“阿遠……”他仍舊叫著這個名字,貪婪看著身下的女人。
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看到她。
俞眉遠,這個哪怕死了都不肯放過他的女人,生生世世,如附骨之疽。
掙不開的,是心底執念。
為此,他已永墮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