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話說出口, 魏眠曦才驚覺失言。
他一直不知道, 原來嫉妒是種讓人瘋狂的情緒。
“不是, 我是說……你日後會是我的妻子。”眼見俞眉遠已惱羞成怒, 他隻能想辦法解釋。
俞眉遠做了幾下深呼吸, 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結發妻子?他還真敢說!
“魏眠曦, 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敢這麽說, 但如今的事實是,你母親不喜歡我,而我父親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婚姻大事首遵父母之命, 既然兩家父母都無意,我與你之間根本不可能。”她冷冷開口,“再來, 你們家相看俞三相看了近半年, 早就滿城皆知,你可知你這一提親, 我和俞三都成了京中笑話, 外麵的風言風語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而我在府中的處境亦比從前艱難了十分。”
如果她沒重生, 如果還是從前一無所知的俞眉遠, 那麽麵對今日這樣的局麵,她在俞府的日子恐怕隻剩下煎熬。
“對不起, 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委屈了。等日後你我成親, 我百倍彌補。”魏眠曦承認自己衝動了。
他從前未將心思放在家中, 不知道母親與妹妹瞞著他做了這許多事,差一點就難以挽回。從東平回來後他才從別人口中得到消息,本該先把俞三的事解釋清楚,待這事過後再來求娶阿遠,可昨天飛鳳行館的事,叫他無法再等。
其實不止是晉王,他還擔心燕王世子霍昭。俞府的情勢複雜,一個不小心,阿遠的親事就無法如願。
這一世再也不像上輩子了。
哪怕他知道再多的未來,可有些東西,改了就是改了,牽一發而動全身,慢慢就麵目全非成完全陌生的嶄新人生。
“我不需要你彌補,你母親與妹妹視我如洪水猛獸,不會同意我進門,而我也不想嫁進一個婆婆不愛、小姑難纏的人家。”俞眉遠被他的目光看得全身不自在,像被蜂蜇過似的難受,便想快點把話說完好打發他走。
“這些問題我想辦法解決,你不必煩,我們不說這些了。阿遠,我今天來見你隻是因為想你而已。東平一別,你我就再沒見過,當時你與我說同生共死,我很開心。我知道,你心裏有我的。”魏眠曦緩緩笑起,眼底執拗愈發深重。他不想再回到靠歡喜膏才能入眠的日子裏去。
這樣的目光,俞眉遠嫁他十二年都不曾見過。帶著瘋執的溫柔,宛如細密如雪的蛛網,隻要她一旦沾上,似乎就永遠掙紮不出去。
她心裏驀然間升起個極為可怕的想法。
魏眠曦是真的想娶她。
她先前一直覺得,他隻是為了某些目的而來接近她,並非真心想娶,但現在她不這麽認為了。不知她死後發生了何事,這個魏眠曦已變得十分陌生。
曾經的驕傲自負都成了可怕的執拗。
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她不管,但要她再踏進魏府,她情願再死一次。
“是我不好,我不該疑心你,你別氣。”見她沉默,他又道,“阿遠,我們不會分開的,死都不會。”
俞眉遠退了一步,隻道:“你該回去了。”
“阿遠,你還在生氣?”魏眠曦盯著她,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對,你還是要躲著我。”
她目光裏倏爾閃過的冷漠,仿佛上輩子最後的時光,她徹底無視了他這個人。
這目光刺得人難以呼吸。
“放手!”俞眉遠被他抓了左手,右手便沒多想地往他胸口推去。
魏眠曦被她推得往後一退,痛苦地彎了腰。俞眉遠一愣,她用的是正常的力量,並未運功,以他的功力不可能這麽輕易被她推開。她這時才注意到他臉色,他眉間裹著團痛苦,臉色寡白,唇色淺淡。
受傷了?
一個閃神的功夫,魏眠曦已趁她微怔時用力一拽,將她拉到胸前,單手圈住她的腰,另一手按在她後腦發上,將她壓入自己懷中。
簡單的擁抱,他等了二十五年。
俞眉遠卻像浸入冰池,冷到骨髓裏。熟稔的氣息四麵八方湧來,將她淹沒。
“放開我!”她怒吼著,手瘋狂地朝他胸口砸去。
魏眠曦咬牙站著,任她捶打。
俞眉遠雖沒運功,也用了死力。她練弓術多年,腕力不輸男人,每砸一下,便如錐心刺骨。
“夠了,你們快點住手!”俞眉初發現異樣跑過來阻止時已然晚了。
“姑娘!”青嬈驚叫了一聲,跑到二人身邊,“你的手……”
魏眠曦的手終於鬆開,俞眉遠奮力一推,將他推離。
她低頭看自己的雙手。
滿手的鮮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我的手沒事。”那不是她的血。
“阿遠……魏將軍……”俞眉初駭然地盯著二人。
魏眠曦身形不穩,隻能倚著身邊的樹,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裳,胸口一片深褐色濕漬。
這人果然是受了傷。
“青嬈,我們走。”俞眉遠毫不在乎,隻甩下衣袖,將滿手的鮮血遮住,便往外行去。
“阿遠!”俞眉初叫了聲,俞眉遠依舊頭也不回。
誰都留不下她。
……
回了暖意閣,俞眉遠便命青嬈備水沐浴。
她要了熱熱的湯,水溫燙得皮膚刺疼,她也不在乎,邁進桶裏後便將身子沒入熱水裏。
皮膚轉眼便紅得像熟蝦,全身上下都泛起針刺般的疼,她隻覺得痛快。
似乎這樣,魏眠曦留下的痕跡與氣息便會隨之消散。
比起杜老太太與蕙夫人的心懷鬼胎,魏眠曦的心思更最令她害怕。
她要想個辦法打消魏眠曦的念頭。
……
昭煜殿後的玉蘭盛放,空氣裏飄著股淡淡的幽香。
“殿下,你讓我這兩天跟蹤魏眠曦,果然有收獲。昨日我看見魏眠曦帶著四個人進了俞府,出來時隻剩下三人。直到回了將軍府,這個人都沒出現。我找人去俞府門下打聽過,那邊也沒人見過這第四人的蹤跡。”左尚棠半倚在樹下的軟榻上,摸了案上的一串葡萄,一邊說著一邊吃葡萄。
葡萄吃了幾顆,他卻遲遲不見霍錚開口。
“殿下?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左尚棠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霍錚一掌拍下。
“我在聽。昨天魏眠曦去俞府提親了?”他聞著花香,便覺得她在身邊坐著。
“……”左尚棠默。這人真的有在聽嗎?他剛才說的明明不是這件事,“對,向你的四姑娘提親了。”
俞魏兩家這親事一波三折,魏夫人中意俞三,相看了半年早就瞞不住人,可魏眠曦卻到皇帝麵前求媒,又被俞宗翰推了,這會子竟然直接求上門去了,嘖嘖……
真是滿城桃花亂。
也不知是債還是緣。
“還有別的發現嗎?”霍錚摩娑著手中青龍簪子,再問。
“有件事頗奇怪,魏眠曦進俞府時還好好的,出來的時候卻受了傷,而且還頗重,傷口所在處與你當日刺傷蒙麵人的位置是一樣的。”左尚棠有些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緒了。
當天來救月鬼的那批人,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兵士,這點與魏眠曦的身份相符,霍錚早已懷疑。救走月鬼的蒙麵人武功最高,此人和月鬼聯手,與他鬥了個兩敗俱傷,三個人都受了傷,那蒙麵人被他刺了一劍,就在左胸,而月鬼則被他震傷了經脈,這些日子應該無法運功行氣。
“若魏眠曦真是救走月鬼的人,那他進俞府的目的就不隻是求親那麽簡單。月鬼傷了經脈無法施展輕功,她想回俞府就隻能借魏眠曦的力量。那四個隨從裏,一定有一個是月鬼喬裝打扮的。”霍錚手中長簪輕巧一轉,分析道,“有沒辦法查清那兩個人這幾天誰不在俞府裏?”
“這事我再想想辦法。殿下,那四姑娘的事兒,你不管了?”左尚棠探過身,不懷好意地問他。
霍錚手指一翻,將那枚長簪穿進了自己腦後的發髻中。
“魏眠曦狼子野心,為一已之私可以不顧數十萬人的安危,足見此人心狠手辣,阿遠跟他在一起不會幸福的。我斷不能讓她嫁給魏眠曦。”他沉沉一歎,而後似下了某種決心般又道,“她的婚事,我親自來挑!”
“……”左尚棠徹底無語,勸慰的話一句也吐不出,沒人比他清楚霍錚做這個決定的原因,以及那一聲沉歎裏包含了多少艱難。
“想個辦法,讓她進宮幾天避避亂。”霍錚眼眸低垂,淡道。
“你的辦法到了。”左尚棠忽從榻上坐起,“這小冤家來了,我得開溜,殿下你保重!”
霍錚望去,長寧的身影出現在蓮池上的白玉橋頭。
霞色的身影如蝴蝶般飛過來,沒多久就到霍錚眼前:“二皇兄,他人呢?”
“你說誰?”霍錚的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你別裝傻。我剛還見有人坐你旁邊,左尚棠呢,把他交出來!”長寧雙手插腰,怒道。
“走了。”
“又走了?”長寧氣得柳眉倒豎,“我不管,二皇兄,你得把他給我找回來!”
“好!”
長寧卻一滯,她二皇兄幾時這麽幹脆了?
“你幫我個忙,我就幫你抓他回來!”霍錚笑了。
……
被眾人覺得應該過得不好的俞眉遠,其實過得挺好。
魏眠曦求親過後,俞宗翰的病竟忽然轉重,聽聞連床也下不得,他誰人都不見,前去看望請安的人,不管是杜老太太、蕙夫人,還是幾個兒女,全都被他拒之門外,除了丁氏。整個沐善居的窗門都緊閉,無人可以窺探到其中情況。
他這一病重,俞府上下便人心惶惶。俞宗翰是俞家的頂梁柱,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往後的日子便不好過了。二房那邊也頻頻派人前來問安,想知道他的病況,卻屢屢被擋回。
他們離開東平這麽久,俞眉遠都沒單獨見過俞宗翰。她的幾個秘密還抓在他手裏,可不知為何他一直當作不知,總不找她前去問話,這次就連魏眠曦上門求親,他也沒找她問過半句,便直接拒絕了這門親事。
俞眉遠倒不擔心,上輩子俞宗翰也大病了這一場,最後還是痊愈了,她如今隻先靜下心來做一件事。
《歸海經》的瓶頸,她要衝第三重。
據她“師父”的所述,若《歸海經》衝到第三重,她的功力便能提到全新境界,若能與輕身術、弓術、鞭法融合,她便能獨霸一方武林,到時就是她真正要離開俞府的時候。
就算是魏眠曦也不足為懼了。
是以這幾天,她隻專注練功。
她是過得不錯,但俞眉安卻過得極差。
親事結不成,還成了京城的笑話,俞眉安氣得發瘋,也不再踏出房門,對俞眉遠更是恨之入骨。
那廂,二姨娘何氏將手抄的經文送給了杜老太太,老太太憐其孤苦,又看她有悔改之心,就把她從長齋裏給放了出來,叫到身邊跟著。
何氏她出了長齋堂,又見孫盈挨了板子隻能在屋裏休養,勾引不了俞章華,心情倒也不錯。
丁氏和桑南的背景,俞眉遠不僅讓何氏去查,她又傳信到了外頭,讓周素馨幫著再查,除了這兩人外,她還讓周素馨去查了杜老太太另一個陪嫁丫頭“桐姐姐”的背景,隻是這三人的老家頗遠,也不在一處,去查之人一時半會難以回來,俞眉遠隻能等著。
轉眼間,日子過了十多天。
二房又起了心思,竟讓杜老太太以賞荷為名,請了人進東園玩耍,其中便有燕王世子霍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