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51章大骨頭湯
養豬場散發著熏人的味兒,好在顧舜華什麽條件沒見過,倒是也不至於太難受,馮保國領著顧舜華來到了一處破敗的土磚平房裏,見了養豬場的主任,那主任姓呂,是馮保國媳婦的叔叔。
馮保國和呂主任說明了情況,最後道:“叔,你看看盡可能想辦法吧,我和你說過,這是我師傅的閨女,我小師妹!我師傅可是禦廚,玉花台的頂梁柱!”
顧舜華也忙和呂主任寒暄,說明了來意,客客氣氣的,又把自己準備好的點心遞上去:“這是我們自己做的,呂主任您嚐嚐味兒。”
呂主任其實事先聽自己侄女提過這事了,他歎了口氣:“能幫我肯定盡量幫了,不過這事,難辦哪!”
顧舜華聽這話,心便輕輕地頓了下,如果不成的話,弄不到豬肉,那一切計劃都成空啊。
旁邊馮保國忙道:“叔,我們也是大老遠過來的,您看看想想法子,這是我師父的閨女,我師父對我有大恩,這一次要不是我師父,我轉正的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
顧舜華也從包裏掏出來一條煙,帶過濾嘴的牡丹煙,整整一條,這個拿出來,到了哪裏都有分量。
她不著痕跡地遞給了馮保國:“呂主任,您就抬抬手,幫我們這一把,等回頭我們做出來,也請馮主任嚐個鮮。”
呂主任卻沒要,推回去了:“這個可不行,這個可不行,其實這個難辦也不是我說的,主要是我們上麵,畢竟這是廠子裏的食品站,也是為了給職工落點實在東西,咱要是往外頭賣,總得有個交代。”
顧舜華多少懂了:“咱倒是不在乎錢,關鍵是要拿到肉,還得是後腿肉。”
呂主任一聽,猶豫了下,看看馮保國。
馮保國道:“叔,咱都不是外人,什麽價您就直接說,也不用藏著掖著。”
呂主任這才道:“這也不是我定的價,是上麵,畢竟我們得給單位職工謀福利不是嗎?大家夥辛苦養豬,一年到頭總得落點好。”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又伸出曲著的一根。
顧舜華便懂了,一塊五一斤。
現在市麵上的豬肉,要票的大概七八毛一斤,個別門路弄到不要票的話大概是一塊錢,上等五花肉特別貴的也可能要花一塊一甚至一塊二。
呂主任的報價隻是後腿肉而已,後腿上還有後腿骨頭,真要抽出來肉,那得縮水一小半。
結果竟然直接一塊五一斤了。
這價錢,可真不便宜。
呂主任可能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侄女女婿帶過來的,他幹笑了兩聲:“可能是有點貴,不過也沒辦法,這不是不要票嗎,按說這是廠子裏的食品站,是給大家夥準備的。”
顧舜華卻在簡單衡量後,已經有了主意:“行,一塊五一斤,不知道呂主任這裏能搞多少斤?”
她這麽一答應,呂主任倒是有點意外:“一塊五一斤你想要?”
市麵上不要票的也就一塊出頭,那還是上好五花肉呢,這豬後腿,估計也就出一多半的肉,等於這瘦肉要賣到兩塊多一斤了。
顧舜華:“是,我要,而且隻要後腿肉,帶骨頭的新鮮後腿肉。”
呂主任皺眉,想了想:“你要是真要的話,正好後天我要宰一批豬,打算給大家夥分豬肉吃,到時候豬後腿給你留著,我估摸著能殺七八頭豬,這七八頭,得有十幾個豬後腿,都給你留著了。”
顧舜華迅速地計算了下,一個豬後腿大概是二十斤,這樣一個豬後腿就得三十塊錢,如果給自己十五個豬後腿,那就是四百五十塊錢,自己還有五六百,到時候還能剩下一百多留作急用。
這豬後腿肉的價格自然是貴了,後麵賣的話,清醬肉必須賣上去價格,不然就是血虧了。不過她考慮著,將來能吃得起清醬肉的,這必然是不在乎錢的主兒,別看現在世道窮,但一定有人能吃得起這個。
再說,她現在在玉華台,買一斤兩斤肉容易,但要大量地買豬後腿,根本不可能有門路,現在兩塊多一斤能大量地買,那也隻能認了。
當下道:“行,我全要了,我可以先交訂金。”
她這麽麻利兒答應了,倒是讓呂主任吃驚不小,畢竟這可是好幾百,花幾百買豬後腿,裏麵帶著骨頭,又不能煉油,這是要幹嘛?
就連旁邊的馮保國也憂心忡忡:“師妹,這可是不小的一筆。”
顧舜華:“既然打算做了,那就來一個狠的,我豁出去了。”
馮保國發愁:“太貴了,以後就算做出來,有幾個能吃得起,再說萬一中間出個什麽事”
顧舜華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沒解釋什麽。
當下細談了具體怎麽交貨,具體怎麽算斤兩,最後顧舜華給了一百塊錢的訂金。
從大興回去大柵欄,馮保國垂頭喪氣的,他總是怕自己連累顧舜華賠錢,他覺得這太貴了,心裏也愧疚,顧舜華反過來安慰了他一番。
到了家,顧舜華和顧全福大致提了提今天的買賣,顧全福開始的時候覺得冒險,但到底在勤行裏摸爬打滾這麽多年,見識也多,一旦接受了這件事,聽說要花四百多,倒是也沒太驚訝,反而點頭道:“豬肉不容易買到,你別處三塊錢也不見得有,現在買到了就是賺到了,等這清醬肉做出來,賣十塊是它,賣二十塊也是它。”
這倒不是顧全福自誇,清醬肉這個東西,特別是醃製夠時候的清醬肉,有價無市啊,過去那會兒,慈禧都好這一口,喜歡用清醬肉熬冬瓜。
做好了後,擱過去就是貢品,一般人沒資格嚐。
本來一口氣花出去四百多還覺得有些忐忑,聽自己爸這麽一說,頓時吃了定心丸,怕什麽呢,未來都是機會!
當晚早早地睡下,第二天,送了孩子去托兒所,她就跑著找房子去了,後天過去取豬肉,她今天必須找到一處房子,而且還得距離自己工作的地兒不能太遠。
顧舜華去找了王新瑞,讓王新瑞幫忙問,問了一圈也沒消息,最後回去找潘爺,潘爺一聽:“這個我掃聽掃聽。”
到了顧舜華中午下班回來,潘爺已經有消息了,說是在百子灣找到一個房子,麵積也有十一二平,租金隻需要一個月五塊錢。
潘爺:“就是太偏了,也太遠了,晚上根本不見什麽人影,不過倒是有一趟公交車過去。”
顧舜華擰眉,這肯定是有點遠了,過去那邊要七八公裏呢!
做清醬肉每天都要下功夫,這就意味著顧舜華每天都得跑到百子灣去。
潘爺:“不行我再給你找找,可咱們這附近,真不可能有房子,這到處多是人,隨便有個空地兒早就被占上了,肯定得去荒涼地兒找,郊區才有空地,也便宜。”
顧舜華:“潘爺,不用了,就這個吧,我急用,就今天訂下來,再說這個便宜,一個月五塊錢,我如果換個地兒,真不見得這麽便宜。”
潘爺:“行嘞,那我給你地址,你自己過去。”
事不宜遲,顧舜華不想耽誤,要了對方的住址,匆忙趕公交車過去。
這麽一趕公交車,顧舜華才發現,這可真是荒涼啊,特別是公交車一出了雙井,周圍都是莊稼地了,這個時候麥子已經到膝蓋那麽高了,綠油油的,風一吹,有陰山腳下那個味兒了!
顧舜華下了公交車後,腳踩在土路上,到處找,周圍荒得不見一個人影,最後終於碰到一個趕著驢車的,估計是進城送菜的,當下趕緊問人家老大爺。
老大爺倒是好心,讓她上車,說順路,捎她過去。
總算按照潘爺說的,找到了對方,對方是個挺和藹的老爺子,姓嶽,說這是北京東郊機製煤球廠的宿舍,是自己大哥分的房子,不過現在侄子結合了,回不來了,他就幫著租出去,好歹落個錢,寄給他侄子。
所謂結合,意思就是和本地人結婚了。
而顧舜華聽到“北京東郊機製煤球廠”卻是皺眉,心想這不就是自己嫂子工作的煤球廠嘛,那北京東郊機製煤球廠應該就在這附近。
這也太遠了,嫂子每天都這麽辛苦上下班呢。
當下去看了房子,倒還算幹淨整齊主要裏麵也沒什麽東西,房子外頭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院,小院因為沒人打理,已經長了雜草。
顧舜華其實還是覺得遠,但這個時候也沒別的選擇,位置好了肯定貴,她也不舍得,最後咬咬牙,定下來了。
五元錢一個月,她一口氣給了十五塊,先租三個月的。
嶽老爺子樂嗬得合不攏嘴,把錢塞兜裏後說,需要什麽盡管喊他,怎麽著都行,他就住隔壁。
說定了房子後,顧舜華也略鬆了口氣,不過需要做的還有很多,清醬肉的所謂清醬其實就是醬油,她需要大缸,需要成缸的醬油,還需要鹽,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但都得要票。
大缸她問了問嶽老爺子,說可以幫著從當地農民手裏買,至於其它的,隻能去麻煩王新瑞了。
顧舜華跑去找了王新瑞,王新瑞一聽要那麽多,也嚇一跳,頓時覺得這個風險太大:“萬一弄不好,被查了,你這日子怎麽過?”
顧舜華知道王新瑞是好心,不過沒太多解釋,她立即又跑去雷家,看看能不能弄到調料。
也是找調料心急,沒想起來還有馮書園這一茬,她直接找雷永泉,結果馮書園好生看了她一會,才說:“他不在家,剛出去找同學打籃球去了。”
顧舜華:“那阿姨呢?”
馮書園:“阿姨和牌搭子打牌去了。”
顧舜華起身就走:“那回頭再來,我先告辭了。”
馮書園卻叫住她:“舜華,問你個事。”
顧舜華:“請說。”
顧舜華停下,馮書園卻猶豫了:“你,你哥”
顧舜華:“嗯?”
馮書園臉紅了下,還是道:“你應該知道吧,我和你哥是朋友,關係還不錯。”
顧舜華挑眉:“是嗎,關係還不錯的朋友?”
馮書園:“我過去遇到一些事情,經常找你哥傾訴,他幫了我很多,我很感謝他,他這人真好。”
顧舜華聽著這話,心想這人說話可真是滴水不漏,進可攻退可守的。
反正人家心裏感激,至於這個感激後怎麽樣,以及這句“他這人真好”背後又能引出什麽來,都不會明說的。
當下她便笑了:“行,回家我會和我哥說,說你心裏感激他,會把他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同樣的話,顧舜華這一說,味道就不一樣了,就是撇清關係了。
馮書園倒是沒指望顧舜華會幫自己說項,但是這麽一說,她分明是想使壞了。
馮書園挑眉,審視著顧舜華:“顧同誌,話不能這麽說吧?”
顧舜華笑:“那你要我怎麽說,說你現在試著另一個,另一個不成你就回去和他繼續談,談成了就是純潔同誌男女關係?”
馮書園臉色就變了,她沒想到顧舜華說話這麽直白:“你”
誰知道她話說到一半,旁邊雷老爺子就來了。
雷老爺子對顧舜華很有好感,見到她,倒是高興,便問起她有什麽事,顧舜華本來不好意思說,不過看雷老爺子人挺好,也就提了。
雷老爺子一聽:“清醬肉?”
顧舜華:“是,就是醃的那個火腿。”
雷老爺子:“解放前,有家叫寶華齋的,是不是就做這個?”
顧舜華笑了:“老爺子,您可真懂,是不是吃過?就是這家,當初這家做的可有名了,那時候,老北京還輪不到烤鴨當道呢,平時大家夥給人送禮,就去買寶華齋的清醬肉,提著也有麵兒。”
雷老爺子道:“那時候咱都一心想著幹革命,日子也過得難,餓著肚子幹革命,打小日本鬼子,哪吃得上這個。不過有一次出去做情報工作,倒是聽旁邊茶館裏客人提起,說上海有一位富商叫哈同,上海南京路就是他家的,他家太太那是隆裕媽媽的幹女兒,當時跑到北平來,一口氣在寶華齋要了五六百斤的肉,用船運回去上海,因為這個,當時北京城裏清醬肉缺了大半年,我估摸著,應該就是這個清醬肉了。”
顧舜華點頭:“是有這麽一個典故,當時因為這位猶太人的太太,上海也開始流行了,都跑來買。”
心裏卻有些遺憾,當時爸爸做出了清醬肉,溫鍋用得差不多了,剩下最後一塊拿去給玉花台了,竟然沒能給老爺子一塊來嚐嚐。
老人家眼裏泛起了遙遠的回憶,感慨道:“當時大家夥都說這是要幹嘛,不就是一個肉,有吃過的就說,這個肉好吃著呢,說他以前吃過北平城的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那叫一個好吃!我們一個個正啃高粱米窩窩頭呢,我就琢磨著,那個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是個什麽滋味,想得我高粱米窩窩頭都吃得香了!”
說完,老人哈哈笑起來,笑的時候下巴的胡子都跟著抖啊抖。
顧舜華聽著這笑聲,倒是微微怔住。
她生於五十年代後期,那個時候新中國已經成立七八年了,但是胡同裏老人家還是會時不時念叨過去的一些事,提起現在新中國怎麽好,她打小兒接受的教育也讓她知道,新社會的建立來之不易,那都是老一輩人拚著性命掙來的。
而那些老前輩們打鬼子的時候,是吃著高粱麵窩窩頭甚至餓著肚子的,他們沒享受過北平城曾經的富足和講究,隻會偶爾聽人提起上海闊太太的閑談,自己想象著那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的香。
她微微抿唇,看著眼前的老人家,不知怎麽便有了衝動,想著怎麽樣也要把這個清醬肉做出來,做地地道道的清醬肉,讓他也嚐嚐他曾經想象過的那個滋味。
之前她想做清醬肉,其實主要是看準了時候,想掙錢,當然也是想讓這一門失傳的手藝留下來。
不過現在,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她要去圓老人家一個夢,那些走過了災荒戰亂,走過了世事變遷,迎來了解放,看盡了世事變遷的老人家的夢。
給佟奶奶一個追憶年輕時候美好的機會,給雷老爺子一個一償宿願的機會,那些他們得到或者沒得過的,在他們年邁後,終將回到他們舌尖。
她想清楚這些,收斂了情緒,卻是笑著道:“老爺子,清醬肉確實好吃,我正打算做這個,打算多做一些,到時候給您,也給您以前的老戰友都嚐嚐,曾經上海猶太人的闊太太曾經吃過的,以後咱們也能吃上。”
雷老爺子一聽,當然高興:“你要是能做出來,就能耐了,到時候我帶我老戰友們都嚐嚐。”
這麽說著話,自然聊起來做這個都需要什麽,顧舜華也就不藏著掖著,說了現在需要醬油和鹽。
“我倒是有些本錢,並不缺錢,就是沒門路去買,要想多買一些都需要副食本,可我家個人用的副食本肯定沒那麽多,如果像飯店那樣一下子買不少,那就需要批條。”
雷老爺子想了想,道:“這個我給你想法子,說一聲的事,趕明兒你過來。”
顧舜華當即便笑了:“好嘞,那就勞您費心了!”
雷老爺子擺手:“這不算什麽事,年輕人做點事不容易,有什麽事你直接和我提。”
顧舜華又陪著雷老爺子說了一會兒話,雷老爺子問起來任競年的情況,他還念念不忘這個年輕棋友:“別看他年輕,但這路子又穩又辣,我還說回頭讓他和我幾個老戰友來一局。”
顧舜華便提起任競年周末才能過來的事:“等哪天有空了讓他過來看您。”
雷老爺子聽她這麽說,也是歎息:“隻能周末過來北京,那可不容易,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還得工作,還得琢磨著做這個清醬肉,受罪了。”
顧舜華笑了:“其實人不怕苦,就怕沒個奔頭,現在新社會,又改革開放了,隻要肯幹,日子總是能過好,這樣也就不覺得苦了。”
雷老爺子:“沒錯,就是這麽一個理兒!”
正說著,馮書園進來了,她笑著奉上了茶,之後才道:“老爺子,您是不是該歇一會了,阿姨之前說過,不讓您太費精神,得注意多休息。”
顧舜華一聽這話,哪能不知道,這是趕客呢,忙起身告辭。
雷老爺子其實想留,不過顧舜華推說自己有事,趕緊走了。
第二天上班,牛得水叫了顧舜華過去,問起來她打算自己做清醬肉的事,語重心長地勸她:“舜華,我是為了你好,我勸你別幹那個,這年頭,做事還是得謹慎著,萬一惹上什麽事,被人割了資本主義尾巴,你說你怎麽著,這不是小數目啊!”
顧舜華便笑了:“牛經理,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您勸我這個,都是怕我吃虧,可我不試試,總覺得遺憾。”
牛得水勸了一番,看顧舜華這樣子,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也是沒法,搖頭:“年輕人哪,不吃點虧,你是不知道這裏麵的厲害!”
顧舜華也沒解釋什麽,做點事並不容易,國營飯店處處要聽上麵計劃,而自己單幹,處處都是風險,街上小攤販們也是提著心,不敢明目張膽,這個時候自己解釋再多也沒用。
第二天,她早上五點多就起來了,趕最早的公交車過去大興,到了大興,搭乘了老鄉的排子車到了養豬場。
到的時候大概七點多,已經有不少職工在排隊買豬肉了。
顧舜華觀察了下,大多都是想要肥的,肥的能煉油出來,瘦的大家不喜歡,至於她要的後腿肉,看來更是不受歡迎,這次養豬場以一塊五的價格賣給自己後腿肉,真是賺大了。
她倒是沒覺得自己吃虧了,畢竟頭一次買人家的,能買到就好,她是琢磨著,自己這是頭一次幹,如果花兩三個月把這一批做好,盡快賣出去,那可以繼續買新的了。
到時候和這個養豬場談好了,她就要大家不稀罕的後腿肉,有多少要多少,養豬場掙的錢給廠子裏人做福利,他們也不虧,這樣等於兩邊都受益。
因為今天殺豬賣肉,過來買肉的職工不少,顧舜華也是等了好久才等到呂主任,呂主任把她拉到了一處僻靜處,說起來現在情況,這次工廠得了表彰,開了表彰大會,也是為了給大家夥發福利,所以幹脆多殺豬分肉,不過過秤的時候,隻有六頭豬夠了斤兩,所以隻宰了六頭。
呂主任:“一個豬後腿得20多斤吧,我估摸著怎麽也夠20斤,現在給你按照一個30塊錢算,六頭豬是十二個後腿,那就是三百六十塊,我另外再不給你一些豬下水零碎,反正不讓你太吃虧,你看可以嗎?”
顧舜華:“沒問題,您辦事厚道,我在您這裏吃不了虧,咱就這麽著了。”
說著,顧舜華直接拿出來錢包,拿了二十六張大團結:“這是二百六,你點點。”
呂主任推脫:“不用,不用點,您給的,肯定夠數。”
顧舜華便明白了,這是一個講究人,不可能當著自己的麵點錢,於是她就拿了那大團結,一張一張地揭開來數,數一張往桌子上放一張,等於是當著呂主任麵兩個人一起清點。
數完了後,直接道:“呂主任,您收好。”
呂主任這才收起來,放在中山裝裏的口袋,或許是拿了錢的原因,呂主任特別熱情,幫著顧舜華找了一個油布袋子,帶著她過去了旁邊的一間庫房裏。
庫房裏擺著塑料油布,油布上是豬後腿,今淩晨現殺的,很新鮮。
工廠養的豬,不夠斤兩是不會宰殺的,這種後腿,確實隻會比二十斤多,不會少。
顧舜華更加覺得,呂主任這人是能打交道的,他知道賣得貴了,便有意讓一讓自己。
錢交了,豬腿也交貨了,怎麽運回去是一個問題,畢竟十二個豬後腿,這就得兩百多斤了,顧舜華自己別想拿得動。
呂主任就給幫著找了一個排子車,幫著送回去:“你略給人家點好處,人家幫你運回大柵欄,那多好!”
顧舜華當然求之不得,很快呂主任幫找了排子車,說好了給三塊錢,顧舜華又把帶過濾嘴的牡丹煙塞給了呂主任,倒是弄得呂主任挺不好意思的:“讓你破費了。”
顧舜華坐上了排子車後,看著滿滿當當的豬後腿,心裏那個舒服愜意,她其實也怕出意外,畢竟這豬肉是工廠裏的,呂主任他們這麽賣,傳出去肯定不好。
恰好這天日頭好,風和日麗的,沿途的莊稼已經露出了綠色,風一吹,草木的青澀香味便傳入鼻中。
顧舜華發現旁邊不管是麥苗,還有一些其它秧苗,她想了想,明白了:“這是西瓜秧子吧,現在就種下了?”
老人家是個種地老把式了,一邊把鞭子揮得啪啪響,一邊笑嗬嗬地道:“是啊,我們大興的西瓜這是有名的,一到時候就得給城裏送西瓜,我們西瓜分三個季,早季中季晚季,您看到的這是早季的。”
顧舜華:“咱這西瓜肯定是上交給公社吧,除了上交的,自己還留嗎?”
老人家聽到這個,嘿嘿笑了聲,笑得樸實:“說是不留,都得上交,但哪能呢,其實生產隊裏還是留一些,到時候自己拉著車去城裏賣,一般也沒事。”
顧舜華:“那敢情好,回頭有什麽需要,我去您那裏找您,你賣給我點西瓜吧。”
老人家:“那肯定沒問題。”
於是便給顧舜華說了村名和自己的住處:“到時候你說老李頭就行。”
顧舜華:“好嘞!”
這麽說著話,顧舜華給老人家指路,車子最後拉到了百子灣,到了百子灣,將豬後腿安置好了,顧舜華又趕緊去雷家,油鹽醬醋倒是順利,一切都置辦妥當,回來百子灣,從周圍農家買了兩口裝糧食的大缸,她便開始了。
她先將豬後腿上的肉剔下來,為了節省,她把後腿骨頭上的零星肉都不放過,剔幹淨了後,便拿來了大酒缸打來的酒,這是最便宜的酒,但是度數高,能有六十多度,可以殺菌消毒。
用酒清洗過後,將後腿肉掛起來慢慢晾幹了,便開始搬來一塊石頭,石頭也用酒洗過了,把後腿肉放在石頭上,用鹽巴來搓。
反複搓的過程中,白花花的鹽巴粒便融化並滲透到了後腿肉中。
這個過程一般要醃製七天就可以了,七天之後,便開始放在裝有醬油的大醬缸中,這就是所謂的鹽七醬八了。
顧舜華忙了半天,總算是趕在天黑前全都醃上了。
醃上後也不能清閑,她以後得每天過來用新的鹽巴揉搓。
離開小院子的時候,她特意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周圍都是廠子裏人,旁邊就是那位租給她房子的嶽老爺子,看上去都很淳樸。
這年代的人,除了那些心眼壞的,一般不至於偷人東西。
她又過去和嶽老爺子說了下情況,嶽老爺子很痛快,直接說沒問題他會幫盯著,顧舜華將兩個大後腿骨直接給了老大爺。
嶽老爺子倒是很不好意思:“我不要,我不要,這怎麽好意思讓您破費!”
一個大後腿骨得斤,雖然是骨頭,但一看就是新鮮的,而且上麵還殘留了一些肉,拿大柴刀剁了後,放在鐵鍋裏燉湯,再加點土豆白菜什麽的,那味兒肯定差不了。
嶽老爺子一個人住,條件也一般,輕易不能見肉味,帶一點肉絲絲的骨頭自然是好東西。
顧舜華便硬塞給他了,老大爺一個勁地說謝謝,耷拉的眼皮下,眼睛好像有一絲濕潤。
給了老大爺兩個後腿骨後,顧舜華手裏還有十個呢,她拿來了麻繩和麻袋,將大腿骨捆起來,放在麻袋裏,這樣大概得有九十斤左右。
顧舜華自己身高一米六五,也就勉強有個一百斤而已,她背著這大麻袋,自然是沉得要命,不過以前在內蒙各種髒活累活已經習慣了,雖然吃力,但也能背得動。
嶽老爺子見這樣,又幫她找了洋車子,幫她綁在了洋車子後座,然後給她送到公交車站,這才算好。
謝過老爺子,勉強趕上了最後一班公交車,這個時候公交車上人不多,她多占一點地兒倒也沒人說什麽,隻是售票員臉色就不好看了,在旁邊直翻白眼。
售票員是八大員之一,那都是正經好工作,並不太看得起人,不過顧舜華也沒當回事,反正隻要別趕她就行,實惠自己占了,別人翻白眼那是別人的事。
人臉皮如果不夠厚,是幹不成事了。
到了大柵欄下公交車,吭哧吭哧地把這麻袋扛回去,到了家,她已經累得要癱倒了,不過還是撐著力氣把麻袋扯進家裏。
顧振華接過來,本來沒在意,一提那麻袋這麽沉,再一看裏麵竟然是後腿骨,當即便皺眉:“怎麽沉,你一個人搬進來的?你怎麽不叫我?”
顧舜華肩膀酸胳膊疼的,兩腿也沒什麽力氣:“你那不是還得跑戶口的事,反正我已經弄回來了,哥,你看看給咱們要好的幾家每人分一根,這骨頭挺好的,今天新宰的豬,燉湯特別合適。”
家裏其它人過來了,看顧舜華這樣,也是無奈,說你這是要把自己累死啊!
顧全福拿了三根大骨頭留自己家燉湯用,剩下的分給大雜院裏各人家,一家一根,分到的自然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個燉湯新鮮,真是沾你們便宜了。”
顧振華是實誠人,忙道:“我妹妹運回來的,特意說了要給嬸您一根。”
大家自然把顧舜華一通誇。
而顧全福自己,則是把這三根豬後腿都給劈了來燉湯,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又加了白菜,成了白菜豬骨湯。
這湯燉出來,腿骨裏的骨髓已經融入到了湯裏,湯成了乳白色,喝起來醇厚香鬱,大白菜也隻是隨便切成幾段放進去了,大塊的白菜吸收了湯裏的油,喝起來一點不油膩,隻覺得香了。
晚飯大家各喝了一碗湯,都說好喝,家裏還有兩根,可以明天繼續燉,天天換著花樣吃。
陳翠月感慨:“咱們這日子越過越好了,多虧了舜華,我年紀大,也跟著享福了,現在振華和秀梅的戶口也要落下了,這下子我心裏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什麽都不怕了,隻盼著躍華能考上大學!”
顧躍華從旁慢條斯理的:“媽,我這種不爭氣的,不一定怎麽著呢!”
顧舜華聽到戶口落下了,卻下意識看向了苗秀梅。
戶口落好了,她和自己哥哥得有個說道了吧?
不過家裏沒人提,顧振華也不說,她也就不好問什麽。
吃過晚飯後,苗秀梅照樣收拾碗筷,像往常一樣勤快,顧舜華照料著兩個孩子,想抽空和苗秀梅說句話,結果根本沒插嘴的還是,她太勤快了,一直都在忙。
洗碗,刷鍋,出去倒髒水,去院子裏自來水管接新水,清掃屋子,去倒爐渣子髒土,倒完之後又拿起旁邊的針線活來做。
顧舜華給兩個孩子洗了臉,交待他們去找顧躍華玩兒,她把苗秀梅拉到一旁:“嫂,你和哥現在到底什麽情況?哥說過什麽嗎?”
苗秀梅:“我和你哥已經說好了。”
外麵沒燈,月色照不進苗秀梅眼裏,這讓顧舜華看不出她的情緒。
顧舜華:“說好了什麽?你們不離了?”
苗秀梅笑了下:“趕明兒去街道辦落戶,然後去民政局離婚。”
作者有話要說:想起有位讀者曾經說,零幾年她老家豬肉是兩元一斤,80年代怎麽可能1塊錢一斤的豬肉。
說多了太宏偉了,我們就提兩點:
1恩格爾係數,恩格爾係數就是指居民家庭中食物支出占消費總支出的比重,恩格爾係數越高,就越貧困。在七八十年代,大家的恩格爾係數都很高,豬肉那更是窮人的奢侈品,但是到了21世紀,大家的恩格爾係數都低了,些許一點吃的,誰買不起,那都是不太重要的了。
2養豬方式變了,以前是農戶散養,現在是規模化,供應大增。而需求是和人口相關的,人口雖然也增,但人口數量可定跑不過豬口數量,不是一個數量級的,供大需沒大增的話,供需平衡決定了一個均衡價格這扯遠了。
當然了,我說這兩點,也未必能很好地解釋這個經濟現象。畢竟我也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所以說得也未必對,隻是拋磚引玉,大家往這個方向想想,也就明白了。
還有八十年代房租為什麽那麽便宜但是豬肉那麽貴,這個問題我在八零之改嫁隔壁老王女主租房子的時候也試圖去叨叨過,回頭大家誰有疑問我可以貼過來突然怔住,我是在晉江寫小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