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如果回憶不騙人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就像何年年向平靜的湖麵扔了一塊大石頭,發出了很大的響聲,濺起了很大的水花,但湖麵終究會平靜,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終會消失在湖麵。偶爾天上會有附近居民喂養的成群的鴿子排著考究的隊形從兩人頭上掠過,遠處籃球場上也偶爾傳來男孩子們活力滿滿的歡呼。但恣意舒展的榕樹好像布了一個結界,外麵世界的喧囂一靠近這個榕樹就消失殆盡了。
“何年年,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那樣說話的。我一直覺得你是特別的,從替我們大家懲治小胖子這件小事就能看出來??????”方胤的聲音有些顫抖還有些懊悔。
是啊,每個人都是特別的——至少自己認為是。何年年笑著不置可否,想著自己在當時每天哭鼻子不願上學的方胤麵前應該就是自帶光環的蓋世英雄,的確挺特別的,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罪大惡極的反派突然翻盤,蓋世英雄最終還是灰頭土臉的摘下光環,從此英雄不提當年勇,做回平民。
“是嗎?或許曾經的我可能的確很特別,但所有的特別都是需要特別的條件來支撐的啊,就像我小時候覺得會彈鋼琴的房東姐姐好特別,卻不知道房東阿姨每個月都要拿出大筆的學費給她學習鋼琴,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鋼琴;就像大一點時我又很羨慕能夠每個暑假飛來飛去到國外去探親的同學,覺得那樣好特別,卻不知道那個同學每次暈機暈的恨不得飛機馬上就爆炸吧??????很多很多我們自以為別人很特別的特別,其實可能都不是別人想要接受的。”何年年抬起頭看著遠方天空又有一路鴿子消失在天際。
“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嗎?”
“喜不喜歡又能怎樣呢?”何年年又笑了,好像剛剛班裏的齟齬沒有發生,也沒有放出記憶這頭怪獸擾亂心緒,就是單純的聊天而已。
“其實我挺感謝那個小胖子的,是他用行動告訴我救世主最終是救不了自己的,如果我當時不知道這些還是一味地去扮演救世主和蓋世英雄,那麽莽撞而不自知,現在可能就已經在戰場亂槍打死了。”何年年講到這用餘光瞟了一眼方胤,又接著講下去。
“現在的何年年可能有時候會不自在,有時候還是會在朋友被欺負的時候一股腦的想為朋友出口惡氣,有時候看到陳夢露趾高氣昂的樣子就想過去撕下她的麵具,但是,想一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應該經曆的事情,他們樂在其中,我們這些局外人就應該雲淡風輕是吧?到頭來隻要自己做得別人無可指摘,別人就理應閉嘴的。”沒有人知道才十三歲的何年年為什麽可以把所有事情看得那麽通透,所有事情在她看來好想就是一層窗戶紙,輕輕一戳,窗戶裏的事物都變得清晰可見。何年年自己並沒有察覺到,直到很久以後的那個蔣桂芳告訴她,她就是有這樣的天賦——把一切都看得通透的天賦。也直到很久以後,何年年才知道這樣的“天賦”是會叫人疲憊的。
何年年看著遠處籃球場上的男孩子收起了球,懨懨不樂的準備往教學樓走,就知道要下課了。她努力的扯扯僵硬的嘴角,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沉悶:“走了,回班了,等下是班主任的課。”
“那你以後如果不自在了就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們。”站在一旁的方胤看著何年年僵在臉上的笑容一字一句莊重的說。
何年年一愣,將自己都覺得尷尬的微笑收斂住了。她看著眉毛緊緊皺在一起的方胤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六年前的那個皺著眉頭流著淚委屈的不行的林淼,時光悠悠,有些成為了背景,有些卻依然熠熠生輝。
“嗯。”何年年點了點頭,同樣的莊重。
“方胤,你本來不是叫林淼嗎?後來直接叫方淼是不是因為你太愛哭了,就把三個水都去掉了啊?”何年年自以為很成功的講了一個冷笑話。
“何年年,你那麽大的腦袋裏成天裝的都是這些東西嗎?”方胤哭笑不得。
下課鈴響了,兩個人並肩往回走,誰也沒有提及剛剛來時兩人的牽手,像是在退潮時在沙灘上寫下濃墨重彩的幾句話,最終海水一漲潮,所有的濃墨重彩都和著海水沉到海底了。
這樣挺好的,何年年在心裏想著。有些事去追究了才會不好受。
“如果要是突然有一天讓你可以變回以前的自己,你會接受嗎?”方胤在旁邊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如果,如果是誰?”
方胤在吐血前看到了何年年無辜的眼神。
我才不呢。何年年看著表情扭曲的方胤在心裏回答了他。何年年的確喜歡過去自己身上的豪氣和灑脫,但她更熱愛現在的自己。
嗯,如果回憶不騙人的話,回憶並不騙人。歲月的泥沙已經把她身上所有的棱角都包裹起來——不刺傷別人,也不會傷害到自己。
何年年有時也會很疑惑為什麽陳夢露會那麽討厭自己,如果單純是為了吳梓楠的話那也太幼稚了——雖然他們正處於幼稚的年齡段。吳梓楠之所以那麽的別有用心無非是因為何年年和許予遲總是那麽的有默契有話題,而這一切都是公主吳梓楠所沒有的。
女孩子不管多大,第六感都是非常非常敏銳的,特別是在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後——不管是外表光鮮的還是外表普通的女孩子,擁有的第一個秘密都是喜歡。
那年的何年年十二歲,一個半大孩子在那個初冬本來應該百無聊賴的下午一下子體會到了自己沒有背叛全世界全世界卻都背叛自己的絕望。很多年後,何年年看了一部悲虐的韓劇,大體劇情已經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名字叫做那年冬天風在吹,悲傷的劇情沒有讓何年年的情緒有什麽起伏,何年年卻在看到這個名字時一下子眼淚從眼裏點出,啪的掉在了地上——都沒有在臉上停留一下。接著何年年在大學宿舍哭的泣不成聲,像是被時光列車帶回2011年的那個下午那個熟悉的教室,一切都模糊的成為了背景,隻有耳邊呼嘯的海風證明著歲月的存在,證明著齟齬的發生,證明著全世界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