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往事不堪回首
何年年沉默的從遊樂美身邊經過,那一瞬間,她似乎都能感覺得盡在咫尺的奶茶周圍顫抖的空氣和眼裏即將湧出的液體。何年年知道無論有沒有停下來解釋這一切,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比如剛剛發生在那個班級裏的事情,比如現在被方胤拉住的手,比如剛剛奶茶眼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的時候的不解釋反而更讓當事人痛快淋漓。
不知什麽時候方胤鬆開了手,右手一下子空虛讓何年年一驚。方胤繼續朝著操場走,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何年年走在他後麵,平常有點“社交恐懼”的何年年沒有力氣在挖空腦袋找著話題,打破安靜的周遭空氣。
走過安靜的教學區,路過育才路兩邊怒放的刺桐花,何年年跟著方胤到了操場,有幾個正在上著體育課的班級正在做著熱身,十二月中旬不高的溫度裹挾著海風肆虐南城的每一個角落,光禿禿的操場上更是寒冷,何年年冷的把脖子縮進領子裏,其實剛剛有一瞬間她是想回去上課的——她不想因為這件在很多人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去觸犯學校的紀律,她也自知自己天生就不是那種受了委屈就一定要一哭二鬧三上吊證明自己無辜的人。但是就是那一瞬間的想法,一瞬間之後,她又把這些都拋在腦後置之不理,去擁抱肆虐的海風了。
最後,他們在操場上一棵榕樹下停下了,這棵樹在海風中恣意舒展著。軍訓時,他們就是在這棵樹下躲避陽光,現在冬日斜陽依然在籠罩著這棵五十多歲的榕樹。陽光已經微弱到幾乎感受不到溫暖,三個多月前剛開學的那些沒有多快樂也不會很酸澀的平淡日子已經衝刷的成為了回憶的背景,隻有這棵大榕樹依然在這,搖曳晃動著所有從這經過的人的歲月。
“何年年,你是猴子嗎?”方胤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響起。
“啊?”何年年沒反應過來,甕聲甕氣的。記憶中,方胤從來沒有這麽說過話——清冷的語氣裏似乎夾雜著怒氣。
“剛剛發生的事一看就知道是吳梓楠和陳夢露她們兩個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你還在那盡心盡力的解釋對峙,你知道這樣子她們就得逞了嗎?”
“是啊,我沒有撕吳梓楠的作文,我真的什麽都沒做,但是她們兩個人隻是隨隨便便的自導自演一出苦肉計,幾乎全班同學都站出來維護她們,替她們接著演,連平常沉默寡言的的鄭蓓蓓都因為伸張正義成了萬眾矚目的女二號。而我呢,明明什麽都沒做,卻不問青紅皂白的成為了眾矢之的,我知道我自己像個猴子,又不想被冤枉,又不想得罪別人,就像個滑稽的猴子一樣。”何年年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就被自己噴薄的酸澀給淹沒了。何年年沒有去看方胤此時的臉色,她抬起頭看著遠處,好像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雙眼裏下起了雨,濕噠噠的。
“何年年,你還記得嗎?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不是做了一個多星期的同桌,應該是在第三天的時候,坐在你後麵的那個胖胖的男孩子扯你的頭發,他當時就是班上的混世魔王,仗著自己是校長的侄子就一天到晚的欺負班上的同學,沒有人敢吱聲,隻有你,隻有你一個人走到他的位置上踢了他好幾腳,小胖子被你給嚇哭了,我還記得他哭的可窩囊了,全班同學都拍手叫好,覺得你就是個救世主,後來我就走了。但是我一直記得那天他害怕的到處躲你的樣子。你都不記得了嗎?”方胤望著塑膠跑道上幾個零零散散的白色身影,像在尋找著什麽。
“沒想到過去那麽久了你還記得這件事。”何年年努力的減小自己的鼻音,讓這個故事聽起來平淡不足為外人道也。
“對啊,後來你走了,所以你隻知道這件事情的美好的前半截,後半截其實才是救世主何年年故事的高潮。後來,那個胖子告訴了她的姑姑——也就是當時的校長,校長看到了哭的哽咽的侄子,心裏火冒三丈就把林老師,就是我們當時的班主任大罵了一通,班主任氣不過,就回到班裏嚴厲的批評了我,不愛護同學不友愛,最後甚至生氣的叫了家長。本來在上班的媽媽趕緊請假趕到了學校,正好看到我正在講台上做著檢討,被班主任批評了十分鍾,我愣是忍著沒哭,一抬頭看見窗戶外麵因為風塵仆仆的媽媽一下子嚎啕大哭。我看見汗水一滴一滴的從她的額頭滑下來,我就非常非常自責。後來媽媽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跟那個胖子道了歉,我就在旁邊看著媽媽在那個胖子和校長麵前低下了頭。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胖子當時的耀武揚威的表情和胖的擠在一起的五官。回家的時候,媽媽並沒有說我什麽,一路沉默著,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我覺得自己沒錯又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我其實很想說點什麽——替自己辯解或是跟媽媽道歉。但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後來媽媽在快到家的時候,突然就摟著我哭了,一邊哭一邊對我說:‘年年,你聽話一點好不好?我們忍一忍,總會過去的,聽話一點,媽媽有時候真的很累啊,年年??????’我一聽到媽媽終於講話了,我就拚命的點頭,拚命的點頭。從那天以後,我就變了,變得沉默,害怕別人生氣害怕別人不喜歡甚至有些討好性的和別人交流,盡量減小自己的存在感,因為我不能再讓媽媽那麽累了。我很不喜歡那樣的何年年,那樣的卑微渺小。但是我從那之後我也知道了,救世主最可悲的是最後救不了自己,何況我還是個偽救世主。”
何年年盡量讓這個往事被陳述的像個故事。中途幾次哽咽,方胤也好幾次用眼神示意她別講了,但是搖搖頭,還是接著講——趁她還有勇氣,趁她還有傾聽者。不知道誰說過,記憶和回憶有著天壤之別的,前者醜陋的像個怪物,後者被粉飾的像個天使。何年年就是在這樣一個下午,在一棵大槐樹的見證下,將這個怪物放出來,重見天日。往事再怎麽不堪回首,都造就了今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