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五章 抵死相擁
但是有些話，哪怕是送死，崔安嶼也必須說。反賊未滅，忠臣先死，若這天下已經不是他們當初圖謀的天下，若君主的心裏，隻剩下了皇位，那麽所有的爭鬥，所有的犧牲又有什麽意義呢？
“陛下，戰火在荼毒您的臣民，臣鬥膽請您看一看他們。”
崔安嶼跪在天子麵前，禦書房裏回蕩著他誠懇的請求。
這一跪，替百千朝官，替十萬將士，替百萬黎民，呼喚主宰他們的君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天子在景息末年的慘鬥中險勝，那種權力爭鬥中你死我亡的恐慌一直印刻在了天子的心中，如溺水的陰影般揮之不去。如今看到這些成年的兒子，內心的排斥甚至比反賊還要深重。
這種排斥讓他忘卻了他們當初圖謀天下的初心。
天子陷入了深思，崔安嶼望著他的眼神一如往昔，赤誠而炙熱，而他自己，卻早已被權力所裹挾，成為了另一個人。
那些君臣誼，父子情，夫妻緣，蒼生願，都沒有敵過，天子對座下皇位的恐慌。
“陛下，京都城十萬王師已經準備就緒，就等陛下沙場點將了。”
“臣請旨南下，助儲君和王師平成王之亂，收複吳郡、楊郡、晉州之地。”
“陛下，王師在等著您，儲君在等著您，蒼生在等著您。”
崔安嶼跪在天子跟前，他本可以憑借過往的功勳在京都城裏做一個太平官，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但他偏偏要去戰火紛飛的地方，偏偏要去做他最危險的事情。
從前當他是無名之輩，潛伏在天子與成王交戰的最前線，數度生死垂危；如今他以禦史中丞之尊，親自南下平叛，等待他的是硝煙，是戰火，是敵人猙獰的麵目。
還有從未改變過的，被戰爭，被內亂，被貪婪的權力鬥爭荼毒了的生靈。
那才是他們不畏艱險，不顧生死，掙紮在朝堂，血戰於沙場，沉浮於人世間的初心。
幾日後，天子以最高的規格加封了在京都城內亂中不幸喪生的明遠將軍任宇禾，厚重的賞賜被抬進任府的大門。
死去的忠臣，他並不會活過來，但是崔安嶼希望，他是最後一個。
濁酒敬英雄，死戰守忠魂。
積雲寺，晏昀端的牌位前。
李晏溪恭恭敬敬地給亡母上了三柱香，拿了帕子小心擦拭亡母的牌位。
崔安嶼倚在門框上，目光眷戀地在李晏溪身上流連，望著李晏溪手裏被擦拭得光潔透亮的木牌位，說：
“嶽母，肯定也想家了。”
李晏溪手上的動作一刻也沒有停歇，擦了牌位，又開始擦桌案，整理著案桌上的貢品，和屋子裏她能夠注意到的所有陳設，直到手邊實在沒有可以用來拖延時間的活計了。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
“三爺，妾身知道你要說什麽。”
他又領了欽差的職位，六府巡案，替天子巡視南邊的六個郡府。
南邊是亂局，這個時候他要將自己卷入亂局之中，做些什麽，又為了什麽，她都懂。
這一回，李晏溪無法再跟隨他的腳步了，宮裏來了人，邀承平侯府三夫人李晏溪入宮陪新封的阿婭公主在長清宮小住，排解公主的寂寞。
李晏溪自問她是一個清冷的人，同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並沒有那麽多聊得來的話題，尤其是這個小姑娘還差點變成了她的“姐妹”，但是宮裏的人，並不會給李晏溪回絕的餘地。
這叫做軟禁，李晏溪知道，也曾經嚐過其中的滋味。
回到京都城裏，她又是被懷疑的反賊。
更何況大將在外，她可以做人質。
崔安嶼偏了頭，望向遠處層疊的山林，過了冬，開春又是一片蔥翠的生機。
他看到了李晏溪眼裏的淚光，但是又不忍心戳破。
別離，太過感傷，誰都不願意提及。
那麽就說點而高興的事情吧，崔安嶼先開了頭，他說：
“夫人，你知道越吳江的源頭在哪裏嗎？有機會爺要帶你看一看，爺在那裏給你修了一個湖……”
李晏溪走近他，以蔥玉般的十指封住了他張合的嘴，他說話時尚未來得及化去的熱氣迷糊了她長如羽翼的睫毛，李晏溪揉了揉眼睛，望向崔安嶼的眼睛如蒙上了一層水霧，她軟語呢喃：
“不想聽你說，要你親自帶去看。”
尾音裏帶了些撒嬌，雙唇也不由自主地嘟了起來，崔安嶼覺得有什麽東西瞬間掏空了他的內心，腦海裏也隻剩了一個念頭：吻她。
崔安嶼一手拖著李晏溪的後腦，以唇舌封堵，將她連人帶心封堵在另一側的門框上。
晏韻端牌位前的燭火微微的晃動，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偷偷地笑。
李晏溪和崔安嶼，兩個人都是臨陣而不退，遇敵而不慌，敵軍陣前能言又善辯的好手，可是到了這一刻，卻隻想以口中的纏綿來表達那些未及說出口的萬千情緒。
他追逐著她的舌尖，一如在吳郡的高牆上，在嶺南的神山上；她迎向他火熱的激情，一如在北境的馬蹄灣角，在燕城的十裏冰封。
糾糾纏纏，她是他的神女，他是她的神明。
這一夜，在積雲寺的禪房內，她如同無骨的藤曼時時攀附在他的身上，他如同彌足深陷的人，想要在她身上，得到更深的沉淪，他們在彼此的身上索取，在彼此的身上攀登，也在彼此的身上釋放。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在彼此的身上得到救贖，重塑起一個柔軟而堅定的自我。
再戰風雨，剛柔不屈。
他親吻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從頭發絲到足尖，留下每一個深情的印記。
她想學著做，他卻說不必，他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摩挲：那是她的位置，她主宰著他的歡喜和悲傷。
李晏溪深情地親吻崔安嶼的額頭和鼻尖，那是來自嶺南聖女的不朽的祝禱。
唯有平安，能讓他們重逢。
唯有太平，能讓他們平生不再分開。
為了平安與太平，這一刻，他們抵死相擁，無盡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