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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十四章 目有蒼生

  李晏溪給積香國寺捐了一座金身佛像,住持和尚沒有見她,但收了那尊佛像。


  有些事情與善惡無關,住持和尚跟了崔安嶼一路,他也看清了李晏溪是什麽樣的人,心裏早已放下了對李晏溪的冤仇,隻是隔著生死,實在沒有必要多見。


  積香寺百廢待興,和尚修行歸來,一個人撐起了曾經煊赫一時的皇家國寺。


  如果積香寺的事情放在幾年前,也許會是李晏溪的一樁心病,如今卻不會。


  崔安嶼治愈了她,幫著她走出了一箭射死廢太子幼子的陰霾,她深知沉溺在過去毫無意義,況且這件事情同當年吳郡城牆上一樣,若是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便沒什麽好糾結。


  她隻是有時候開玩笑的時候會同崔安嶼念叨:


  “我們沒有孩子,會不會是因為殺伐過重?”


  崔安嶼摸著她的腦袋,讓她不要胡思亂想: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那麽肯定是爺連累夫人了。”


  活得比她長了些,殺的人也比她多了些。


  這個世道,容不得他們做一個純善的人,但也不能因此丟棄了所有人性的光輝。


  南邊的戰事因為儲君的深入時刻觸動著天子和朝官們的神經,崔安嶼幾乎每一天早朝後都會被天子留住:國事,家事,天下事。


  後宮和前朝都曆經了一番洗蕩,朝野清淨,禦史台也跟著清淨得很。楊相受了中宮的牽連被罷免,天子有意以平定北境和截殺鄭家軍的政績和軍功加封崔安嶼為相,但被崔安嶼拒絕了。


  崔安嶼說,“臣不想被更高的官職捆綁,臣想做一個隨時可以衝鋒陷陣的人。”


  他把更多的榮譽和獎勵分給了燕城的守軍和王師的將領,以及那些迷途知返的鄭家軍將士。


  曾經的京城第一紈絝如今搖身一變竟然承襲了承平侯府的家風,成了一個再清明不過的朝官,連崔侯都忍不住讚了他。


  年節已經在戰火和內亂中被遺忘了,但隻要親人相守,何時都是年節。


  少年的崔安嶼是讓父兄無比頭疼的浪子,如今的禦史中丞大人成為了家國的英雄,和民族的脊梁,可能他會是崔氏子弟幾輩子教養後人的最高典範。


  但他仿佛是天生不重名利的人,無論身在什麽位置,他總是想要衝在最前麵。


  這大概是帝王看重崔安嶼的原因,他身上有一種赤子的情懷,一直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亡,令天子無比感懷,又十分豔羨。


  時勢流轉,唯有他是始終追隨他的少年。


  帝王越是看重崔安嶼,就越是不能容忍,他的身邊站了李晏溪。


  曹琮瑞冊封了長清宮的宮女阿婭為公主,他需要有一位公主站在重臣的身邊,鞏固他同崔安嶼、同承平侯崔府的君臣之情,也讓天下看見在鄭氏倒台後,天子的偏愛與倚重。


  天子提了三次,崔安嶼拒絕了三次。


  最後一次,天子動了怒,天子說:

  “你知不知道她曾經幹過什麽?廢王如今起兵的糧餉和軍資有大半都是來自嶺南王族的財富,來自李晏溪。”


  這是事實,這隱患從李晏溪將半份嫁妝交由林析墨送往越縣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


  常人不會相信,李晏溪會以如此數額的財富相贈,治理越吳江千年不絕的水患。


  越吳江的水難治,並非隻是缺銀兩。


  如果沒有崔安嶼不信鬼神不信蒼天不服地勢的堅持,這筆銀子哪怕是真的全部用在了水利上,也不會有越吳江上下遊如今沃野千裏的盛況。


  “臣當然知道,沒有這筆銀兩,也不會有越吳江的水庫和大壩。”


  這些在崔安嶼回京之初就已經告知了聖上,隻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崔安嶼沒有細述修壩建渠隻用了李晏溪給的一半的銀兩。


  如今再來解釋,以天子的多疑,和李家與廢王的勾結的事實,很明顯,天子並不信任李晏溪出淤泥而不染。


  對於天子來說,寧肯錯殺,也不願把一個反賊留在他最為看重的親信的身邊。


  朝堂之上,崔安嶼是天子的臣子,萬死不辭;朝堂之下,他是李晏溪的夫君,同心同德。


  他始終記得,他決議不論如何也要娶她的時候,就發誓不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崔安嶼對天子說:

  “如果聖上還是不放心,臣願意請戰,以成王的人頭,換李晏溪的清白。”


  若這世上再沒有了逆王,談論李晏溪是否是反賊便也沒有了意義。


  天子氣道:


  “你瘋了,為了一個女人,大可不必!”


  天子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舍棄自己的性命,但是崔安嶼會。


  天子以為這是崔安嶼的不幸,但崔安嶼以為這恰恰是他的幸運。


  這一生,有一個人值得他為她去發瘋,值得他為她付出一切,是何等的幸事。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體會到這其中的快樂,至少高貴如天子就享受不到這屈尊降貴的幸福。


  “陛下,難道您真的不派兵去支援儲君嗎?”崔安嶼問道,攻心向來是他所擅長的。


  李晏溪是他的初衷,曹魏平是他的借口。


  當然,也不全然是借口。


  任宇禾的死,就像一根導火線,引導著眾人看清了權力下的殘忍,也在崔安嶼心中敲響了警鍾,禦史中丞大人勇敢地站在一切問題的症結上,以生命為賭注,他要喚醒一個人。


  “臣還記得,當初太子染毒的時候,陛下是流過淚的。”崔安嶼道,那個時候他站在天子身邊,看著他深深地將流淚的麵目埋進膝蓋裏,他也曾有過一個父親的脆弱。


  天子沒有打斷他,往事讓他動容,讓他想起了最初的犧牲與堅持。


  “陛下,臣少年時追隨的君主,是一個目有蒼生而心懷天下的人。”崔安嶼知道,有些話可能會觸怒聖上,但他是大雍朝的禦史中丞,監察百官,勸誡君主是他的職責。


  “你想說什麽?”天子發問不怒而威,一個臣子膽敢和帝王說這樣的話,任他功勳無數,也同送死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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