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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誰更肮脹

  城牆之下,將軍的心,卻已經亂了。


  將軍急急喝令:“不能動那名白衣少女!”


  口口相傳,在硝煙彌漫中,被風吹散了,同傳令士兵猝不及防被砍掉的上半截身軀一起掩埋在城外的沙土中。


  靡靡之音不絕,將軍的口令不斷,反賊軍中到處是打探那名白衣少女的聲音。


  軍心儼然亂了大半。


  鄭家軍中的第一謀士鄭寬坐鎮中軍,眼看著反軍軍心大亂,劉新牧受了蠱惑隻關心少女的安危,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的職責,先行軍攻城的節奏和速度都跟著大亂。


  守城的燕城軍得以緩上一口氣,他們占據高點,火石和箭矢一旦續上,紛紛顯示出了以一敵三的英勇。


  鄭寬再不遲疑,一麵督軍向前,準備接管劉新牧的攻城任務。一麵親自給原本由劉新牧統領的箭隊下令,要求立馬將那名少女射落,遏止其繼續霍亂軍心。


  第一波箭雨過去,崔安嶼跳上了城垣,替那名少女擋了大部分的箭。守軍將士英勇無畏,有的甚至以肉軀、以跌落城牆為代價為那名少女擋了箭。


  白衣少女的舞步終於停了下來,她麵向十數萬反賊軍兵的時候眼神空靈而清澈。


  更多的反賊看清楚了她的臉,那是一張白淨無暇的少女的臉,眸黑而唇紅,似不慎走失的鄰家妹妹,柔弱中帶著激人嗬護的楚楚。


  她站在那一塊令她迷失的城牆上,她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著身上的白衣.……

  那白衣輕紗一般,蒙了反賊將士的眼。


  劉新牧已近瘋狂,他舉刀對準的是自己手下的兵士,那些箭兵,他們手中的箭還沒有射出,就被自己的主將砍斷了射箭的手!

  這是什麽情況!

  劉新牧一路殺自己的衛兵,自己的箭隊,砍雲梯上自己的人,好不容易終於登上了離白衣少女最近的那架雲梯。


  這個時候,少女已經脫得隻剩下一件肚兜和一條薄如蟬翼的輕紗了,她凍得發抖,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她伸手去解頸項後麵的緞帶.……

  她解啊解啊,始終沒有解開,一雙白淨的手握住了她的。


  崔安嶼在少女的耳邊說:

  “夠了,下來吧。他不值得!”


  他不值得,你用高貴的尊嚴,去喚醒他低賤的良知。


  劉新牧爬了很久,他的右胳膊上中了自己人的一隻箭,左腿又被燕城守將的火石燒傷了皮肉,可是這些他都顧不得了。


  他看到了少女的腳腕上,刻著的那個“牧”字,那是他的阿語啊,她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


  劉新牧伸手去握少女的足,想用手掌的溫度去熨帖她裸露的肌膚,可是少女踢開了,她的軀體雖然肮髒,但也沒有他殺人的手髒。


  她拒絕著他的碰觸。


  少女蹲下來,她空靈又清澈的兩隻眼珠子望著劉新牧染血的眸子,她終於說話了。


  她的嗓音一如昨日,婉轉而動聽,隻是被寒風吹得有些抖。


  她說:


  “新牧哥哥,我為了你讀書,為了你考功名,付出了所有。可是你,為何要做賊呢?”


  劉新牧的眼睛裏溢出了淚水,多少年沙場征戰流血不流淚的錚錚鐵漢,他哭起來就像個孩子,以至於守軍都不忍心砍斷他足下的雲梯。


  “新牧哥哥,姑姑若是泉下有知,她也會哭的。”


  劉家雖然不是累世公卿、世代簪纓的人家,但劉家祖上出過官老爺,出過武將,忠君愛國的道理,劉家的子弟還是聽過的。


  亡母久貧,亦不願他上山去做馬匪,卻不知道他今日,竟然做了反賊!


  “新語,你聽哥哥說,成王敗寇,等鄭家贏了,哥哥就是功勳卓著的大將軍!”劉新牧又伸手去夠白衣少女劉新語的腳腕。


  “哥哥,新語的身子髒了就是髒了,你的立場反了就是反了。”劉新語一臉篤定。


  她心中對劉新牧有過太多的憧憬與期待,曾經他是那樣張揚又明媚的少年;曾經他幫村子裏的人趕走馬匪,追回牛羊;曾經他在亡母病榻前立誓:此生都不會做馬匪。


  正道太難,官場太過陰暗與坎坷,終於叫用光了表妹給的盤纏的劉新牧做了鄭家的犬牙。


  他有錢了,有權了,再尋劉新語時,卻再沒能從他們生活的村落裏找到那個天真美麗的表妹。


  那個時候,劉新語已經是萬花樓的頭牌,那個時候她覺得值得,無論她付出怎樣的代價,隻要她心中的少年能夠有機會追尋他想要的出人頭地,一切就都值得。


  直到,有人告訴她,劉新牧,他做了走狗,做了幫凶,做了反賊。


  那一刻,劉新語覺得自己很肮髒,比她把自己的初夜賣給一個滿身肥肉的老倌的時候,都要肮髒百倍千倍。


  因為,她的肮髒,一下子就全沒有了意義。


  如今這個人,還要用成王敗寇的道理,來為自己找借口,來說服她,也說服他自己。


  劉新語覺得,世間最肮髒的不是她,而是他啊!


  她扭過頭,對崔安嶼說:


  “崔大人,城裏隻有一萬的百姓和八千的守軍,其實你不應該留下的,但是你卻留下了。你是一個好官。”


  然後她一把撕開了自己最後的遮蔽物,那枚鮮豔的肚兜飄揚在冬日的寒風中,一下子就飄了好遠,好遠。


  她是劉新牧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她要用赤裸的身子,讓世人看見,反賊大將的肮髒。


  她在最寶貴的年紀失去的最寶貴的東西,她要劉新牧賠!


  崔安嶼鬆手去扯肩上染血的披風,他亂了,總要拿什麽東西去包裹她赤裸的身軀,總要拿什麽東西去擋住千萬男人近乎瘋狂的眼神.……

  然而就在他鬆手的刹那,她毫不猶豫地一躍而起,跳了下去.……

  劉新牧伸手,血淚迷了他的耳目,終究他什麽也沒有抓住,一片布帛都不曾。


  崔安嶼閉了眼,劉新牧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如果他不曾告訴她的話.……

  事到如今,他隻能相信那個人說的:為了正義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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