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尋常夫妻
穆瑤閉了眼睛,同時也鬆了手,她並不可能真的殺了這位李大人,她同李公子並沒有仇怨,李大人隻是她用來威脅崔安嶼的工具。
既然威脅不了,她也沒有打算要讓李大人陪葬。
崔安嶼的箭劃過穆瑤的肩頭,在她的耳邊呼嘯而過,他的目標本來也不是穆瑤,他的箭最終射中了人群中的一個人。
心髒的位置,當場就見了血。
康鳴帶著遮掩的幃帽站在人群中,他瞞過了所有人,卻沒有瞞過崔大人的眼睛。
崔大人是擅長易容的人,他識人的方法從來不是靠臉。
穆瑤睜開眼睛,看向身後,正好看到了康鳴應聲倒地的樣子。她趕忙飛奔過去,在他倒地之前扶住了他。
她扶住了康鳴,卻止不住他心口的血噴薄而出,瞬間染紅了灰白的長衫。
“不……不.……不是叫你不要來嗎?”穆瑤半跪在地上,聲音已經哽咽。
康鳴嘴角往外滲著血,努力地把話講完:
“瑤瑤,老子不放心你啊!”
她來州府衙門送歸搶掠的銀錢,那幫村民從前是怎麽對她的,康鳴再清楚不過了,他不放心她親自去,但是又怕他自己的出現會引發更大的爭鬥,便隻好偷偷地藏在了人群裏。
康鳴沒有想到的是,不是他的出現,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引發了民憤。
該還的總歸是要還的,康鳴在穆瑤的懷中閉了眼:也許下輩子,他能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地娶她;也許下輩子,他能同她過她希翼的那種男耕女織的生活;也許下輩子她願意給他生一個不當馬匪的孩子……
穆瑤哭得歇斯底裏:“傻子,臭馬匪,老娘給你生了個兒子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咱們的兒子啊。”
在穆瑤叛出康家寨的時候,她就偷偷地給他生了個兒子,隻是她不想讓兒子再做馬匪,她把兒子偷偷地放在了一戶沒有子嗣的人家門口。
這些年,她給村子裏的人送銀錢的時候,會假裝路過,去看看他們的兒子。
他們的兒子,長的白白胖胖,虎頭虎腦,如果康鳴還活著,如果康鳴還做馬匪頭子,穆瑤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她給她生了一個兒子。
如今,她卻想要康鳴知道,她想要他活過來,哪怕看一眼他們的兒子也好。
可是……
穆瑤怒視著崔安嶼,欽差的守衛護著他們的大人,崔安嶼說:
“這世上的惡人,總要有人來做。”
就好像變革,總要有人流血,總要踩在別人的屍體上一樣。
李晏溪被穆瑤勒了下脖子,這會有些恍惚,隻能扶著崔安嶼站立,崔安嶼眼中一晃而過的孤勇並沒有逃出她的眼睛。
李晏溪在他耳邊輕聲說:
“怎麽辦,這脖子要是留疤了,你可要再給我買五件狐狸領的披風。”
崔安嶼看向她,她衝他偷偷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還是十件吧。”
家裏的銀錢明明都在她的手上,她管他要狐狸毛披風的意圖,簡直是不能太明顯了:除了撒嬌還是撒嬌。
撒嬌,把他拉回了溫暖的人間。
林析墨站在馬蹄灣口,蒼山葳蕤,大地百態,他本已離去,卻被欽差大人的人挖地三尺找了回來。
一個翰林院的學士能做什麽,當然是救人。
二夫人把林析墨領上山的時候,諸位夫人驚歎:
這不是那日鄭家軍營地裏,那個橫簫守在帳外的謫仙嗎?
他來做什麽?
馬匪們因為崔安嶼的潛入,如今對於長得好看的人十分警醒。
林析墨說:“康鳴在哪裏?他說這個人還能救。”
林析墨說的那個“他”,指的是禦史中丞崔大人。
他自己射的箭,當然最清楚這支箭射中的位置,他說有救那便應該還有救吧。
當然,也並不是誰都能救,康鳴剩著最後一口氣,馬匪幫子裏的大夫全都回天乏術。
所以,才需要神醫林析墨出馬。
林析墨真的救活了康鳴,但是他同康鳴和穆瑤說:“崔安嶼的意思是,你,已經死了。”
對於死而複生的康鳴來說,活著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他當然明白崔安嶼的意思。
他鄭重地點頭,回頭望了一眼穆瑤:這一次,他們真的可以做一對隱姓埋名的尋常夫妻了,當然,還有他們的孩子。
崔安嶼的那一箭,其實是很微妙的,如果穆瑤那個時候使了全力,李晏溪不一定會有事,但是,康鳴一定是一具屍體。
好在,穆瑤是真的不殺人的,她鬆開了手,崔安嶼的箭便剛好射在了康鳴的心髒下方,看著雖然瘮人,但是還有救。
穆瑤問林析墨:
“那位李大人,同崔大人是什麽關係?”
林析墨紮針的手,頓了頓,這個問題穆瑤問誰不好,偏偏問林析墨。
那便等於沒有問。
康鳴覺得,今兒個的針怎麽紮得如此深沉,比流血的傷口還要疼。
林析墨苦笑:這對夫妻,實在是麻煩得很。
北境的戰事告一段落,鄭將軍催著欽差大人回京,崔安嶼已經答應了,明日就要啟程。
南邊的戰事,宮裏的局勢,一波為平,一波又起,每一起都牽動著禦史大人的神經。
李晏溪找了一圈,最後在馬蹄灣的一處紅色岩壁上找到了崔安嶼。
這幾日天晴,風雪漸息,隻剩下山頭上的一些白雪點點,證明它們曾經紛紛揚揚地來過。
李晏溪走過去,他站在那裏,她潛意識地就想過去牽他的手。
馬蹄灣很大,崔安嶼與李晏溪並肩坐在一塊紅岩上,自然的饋贈將他們深深包裹,莫名的有一種治愈的力量。
來時匆匆,去時匆匆,一路風霜與雪雨,離別與重逢,所幸,他們沒有丟失了彼此。
李晏溪張口欲言,回到京師,她依然是天子眼中的李家反賊,她深深知道北境一行並不能洗清天子心中對她的懷疑。
崔安嶼目視前方,眼神放空,李晏溪問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做錯了事情,可能會有一些嚴重,你……”
崔安嶼打斷她:
“你做的錯事爺早就知道了,沒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