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少年將軍
鄭源將軍問：
“崔大人怎麽會在賊窩裏？”
禦史中丞崔大人官威十足，道：
“你是哪位，夠格代表鄭家軍來和談嗎？鄭元河呢，他為什麽沒有來？”
中軍大將的名諱在軍中是禁忌，欽差大人的行蹤難道就可以隨意打聽嗎？
鄭源當然認識這位赫赫有名的禦史中丞大人，事實上京城的大小官員，隻要對自己頭頂上的烏紗還有眷戀的，就不可能不認識監察百官的禦史台首席。
他可是當今跟前的紅人，短短一年的時間，朝中有多少老臣、舊黨因為他的一句話，落馬成寇。
當然，外麵的人隻看到了崔安嶼一句話的威力，卻看不到禦史台背後的努力。
“鄭將軍軍務繁忙，特派本將與鄭源將軍，保護欽差李大人的衛隊，前來同匪首談判。”柳盛思將軍替鄭源將軍回答道。
柳盛思將軍，與崔安嶼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那個時候，柳將軍還是一個報國無門的少年，他投身在鄭元河的軍中，英勇無比，殺敵無數，憑著一身軍功，逐漸展露頭角。
京中權貴喜歡拿柳盛思將軍，同明遠將軍任宇禾作比。
同樣是不及弱冠之年，同樣是英雄出少年，同樣是軍功赫赫，但是明遠將軍的名氣和官位遠遠在柳盛思將軍之上。
少年的柳將軍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別人將他同任將軍比較。每每聽到，都沒有什麽好臉色。
有一次，他正冷哼一聲從兩位無比興奮地談論著明遠將軍如何英勇無畏、如何建功立業的官員身邊走過，迎麵碰上了半眯著一雙桃花眼睛，吊兒郎當的承平侯府崔三公子。
少年柳將軍臉上的那些不屑和不甘，盡收於崔安嶼的眼中。
那個時候，崔安嶼說過一句令柳盛思將軍費解了多年的話。
京中第一紈絝，他說：
“柳將軍少年英勇，並不輸明遠將軍分毫。”
這樣的話柳將軍也聽過多次，柳盛思以為他接下去要說的是“隻是門第差一些”或者“隻是出身差了一點”。
明遠將軍任宇禾出身官宦世家，幾歲開始便隨著叔伯在軍中摸爬滾打，在權貴麵前顯山露水，這些都是一介平民出身的柳盛思及不上的。
所以每每聽到旁人拿他同明遠將軍比較，柳盛思潛意識裏便是不屑。
崔安嶼卻說：“隻可惜，明遠將軍報效的是朝庭，柳將軍投靠的是鄭家。”
崔安嶼大概是真心為少年將軍柳盛思惋惜過吧，眼看他一身武藝，卻站錯了隊，否則以他當時的立場，以他的心性，不會當麵說予柳將軍聽。
崔安嶼的這句話，柳盛思咀嚼了多年。
直到最近，鄭家軍的一些功勳老將、鄭元河的心腹遭到了禦史台的清洗，使得鄭元河不得不重用了像柳盛思這樣的有軍功卻沒有背景的年輕將領，也使得他漸漸地觸摸到了鄭家軍裏的核心。
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大膽的想法，鄭家軍所效忠的根本就不是天子，鄭家軍所為之戰鬥的也根本不是民族和大義。
他漸漸明白了崔安嶼的那句話，原來他同明遠將軍任宇禾真的不同。
就在前幾日，在鄭家軍議事的大帳裏，另一個人也向他和更多有著同樣的迷茫的將領們發出了相似的警示。
她說：馬匪，若是有從良的意願，是可以收歸的。
她說：各位將軍也應該好好考慮，也許明天也會用到。
欽差李大人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的意思其實柳盛思將軍已經猜到了：
張錫遲將軍被埋在鈴穀之中，是柳盛思帶人挖出了他們的屍骨。
那些屍骨的數量，遠比張大人所帶的要多。從其中的一塊骸骨身上他還找到了一塊令牌。
柳將軍被令牌上的“成”字嚇出了一身冷汗，然後他裝作無事把那塊令牌偷偷地藏在了懷裏。
他們明明是來剿匪的，卻數月來按兵不動。
張將軍明明說的是出去視察匪軍的動向，卻在秘密地同逆王的人馬接觸。
吳郡郡守李長啟已經舉兵，他聽軍中的老兵多嘴說過：那其實就是逆王的旗幟。
這一切早已在柳將軍的心中匯聚成了他一直追尋的答案，隻是他固執地不願意承認：
行伍多年，他所報效的究竟是什麽？
和談無比順暢，風雪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山裏的雪夜吃人，馬匪們與李晏溪一行分道揚鑣，各自匆匆下山。
欽差大人的承諾讓馬匪們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可是鄭家軍這邊，等待欽差大人的是更大的困境。仗不打了，欽差大人難道真的要放任數十萬之眾的鄭家軍回歸京師，完成他們的圖謀。
如果不，他又如何阻擋鄭家軍前行的腳步呢？
欽差衛隊一行幾十人，而鄭家軍雖然經曆了剿匪有些傷亡和疲軟，但是畢竟是數十萬之眾、連天子都要忌憚的軍隊，若是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生死是小，家國何托？
李晏溪回望山林，縱使千難萬難，崔安嶼在前，風雪在後，他挺直的脊背就是她此生最大的依靠。
無論身處何地，與何人謀皮，她都無所畏懼。
李晏溪這樣想著，回到鄭家軍的營帳，鄭元河已經得了消息，恭賀欽差大人的大駕。
一番寒暄，鄭元河努力地想從欽差大人嘴裏打探些什麽，卻反而被崔大人套出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
好在，日已西落，謀士鄭寬要為剛從匪窩裏出來又進了賊窩的崔大人安排營帳，打斷了鄭將軍的一番說多漏多。
猝不及防地，崔大人說：
“不用勞煩了，本官晚來，就和部下擠一擠吧。”
然後他理所當然地看向了他身邊女扮男裝的李晏溪。
本來這也沒什麽，隻能說明欽差大臣不事聲張，行事清廉。問題是這位李欽差生得唇紅齒白、秀美非常，而禦史中丞崔大人入仕之前的名聲，大家又多少有些耳聞。
鄭元河甚至有所頓悟，怪不得這位假冒崔安嶼的李大人，如此風流人物，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呢！
可見是，崔大人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