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與君重逢
窗外寒雪，杯中暖酒，淩冬時節又逢君。
李晏溪也笑了，從心裏到眼裏，抑製不住的歡喜。
她一身男裝，本是瀟灑利索，卻借口風霜迷了眼，倒酒的動作微微得顫抖。
這杯溫酒，從前他沒有喝上，今日終於趕上了。
真好！
木窗搖曳，透進來窗外的寒風陣陣與外麵隨從的低語聲。
這個地方並不隔音，裏麵有什麽響動外麵聽得清清楚楚。
夫妻倆對望，重逢的深情都寄於一雙眼眸中。
崔安嶼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替李晏溪攏了攏領子口的狐狸毛，然後貪戀地流連在她下顎與脖頸的交界處，瑩潤的觸感讓他切實感受到了她的到來，她的存在。
崔安嶼對李晏溪說：“不用害怕，爺回來了。”
真正的禦史中丞崔安嶼，手持紫印金綬，黃帛聖旨，重新回到了本屬於他的欽差大臣的位置上。
他從京都走出的時候，天子授予他的無上權力是：一旦鄭家軍有反意，禦史中丞大人可以因勢利導，便宜行事，屢州官之職，行生殺之權，北境大小官員皆聽從其調遣。
崔安嶼深入馬匪幫子多日，對馬匪幫子的處境了解頗深，此時夫妻兩人交頭，對於馬匪，崔安嶼說：可留。
崔大人說“可留”，不僅僅是出於一時的不忍，更多的是北境長治久安的考量。
北境的現狀是，很多孔武有力的青壯年都上山做了馬匪，老弱病殘留在村寨裏，守著那一畝三分的荒地，應對著時不時來搗亂的天災，還要受各個山頭馬匪的欺擾。
所以窮，所以弱。
戰亂人心，激發了馬匪們心中，做回良民的願望。崔大人正好用這些不想再流血，不想再當馬匪的青壯年去墾荒，去開拓。
田固良民，是千百年不變的真理。
在北境連綿千裏的土地和山巒上，隻要肯給機會，隻要能給地，這些人肯定會大有作為。而這些壯漢的回歸，也會讓村民的生活從此擺脫朝不保夕的命運，漸漸過上想要的，人過的日子。
這樣的設想很豐滿，但是想要辦到，卻仍然有很多的困難。崔大人代履州官之職，給了山頭的馬匪們回歸田地的新身份，卻解決不了更為實際的問題。
比如，穆瑤的困境，村民們多年來飽受馬匪的困擾，他們對馬匪有著骨子裏的排斥，不能接受也不能想象，和馬匪們生活在同一個村落，甚至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的情境。
比如，開荒需要大量的資金，而北境窮啊，民不聊生，州縣衙門也沒有存銀，朝庭就更加指望不上了，正值戰亂，戶部有銀子也要充作軍需往刀刃上砸，北境想等朝庭的銀子恐怕還要等上幾年，等河清海晏，等天下太平.……
窮則生亂，若真叫北境的百姓就這樣等著，欽差大臣的設想終究還是要化作泡影，到時候馬匪還是馬匪，村民未必是村民。
崔安嶼摸了把絡腮胡子，盯上了坐在他眼前的李晏溪。
這個時候，李晏溪可不僅是他的夫人，還是他的心腹，他的同路人，他的搖錢樹。
“夫人，你看，這開荒要用銀兩.……”久別重逢，還來不及消化喜悅的心情，名號響亮、代天巡視的大官禦史中丞崔大人，就開始打老婆私房錢的主意。
夫妻日久，崔安嶼尚未張口，李晏溪已經知道了他心裏在想什麽。
李晏溪從袖子口抽出了一疊銀票，數量不多，但是票麵巨大啊！
“我本來想著如果我活不出北境，又或者是找不到你，這些陪嫁的髒銀留在承平侯府，也會是個禍患，所以便全部都換成了大額的銀票放在了身上，如今能派上用場，正是最好的結局了。”
李晏溪笑著將那疊銀票推到了崔安嶼的麵前，取之於民的財富經了李長啟的手、充作了李晏溪的嫁妝、最後還施民身，確實是最好的結局。
李晏溪此刻的心情就同窗外愈加紛揚的大雪一般，清明又純粹。
至此，她以為，千金散盡，可以獨留清白在人間。
若聽山上，落雪與木屋，見證了欽差大人崔安嶼恢複原身，揮筆潑墨寫下了變匪為民的檄文，代履州官職責的紫綬金印落下，木已成舟、米已成粥：
北境的馬匪文化至此畫上了一個句號，而匪民同墾、化荒蕪為良田的新篇章又至此拉開了序幕。
李晏溪站在欽差大人身邊，為他添筆加墨，這是他的宏願，亦是她的期盼。
當康鳴的十九夫人和一幫匪眾，竟然看見鄭元河的人馬向脫下氈帽、用刀子刮幹淨胡子露出真容的崔公子行禮，口口聲聲喊他為“欽差大人”的時候，嚇傻了。
這個自羚穀後頭的沙丘裏走出的天人公子，這個在他們的土匪窩裏紮根數月的同行人，他，竟然是大雍王朝的禦史中丞，竟然是代天巡視的欽差大人。
而這位他們眼中的大官，代表朝庭，代表聖上，給了他們新的身份：
從此，穆瑤，可以再做回良民。
崔安嶼與林析墨對視一眼，其實他早該想到，這個世上，如果有人能從表相上勝過他，一定是林析墨，雖然他永遠不會承認這一點。
但是另一件事，崔安嶼還是要承認的：
“謝謝你！”
感謝他，放下所有，一路北上，護她周全。
雖然那是源於他與她的情誼，但是作為李晏溪的夫君，崔安嶼的感謝不會遲到，也不能。
林析墨麵無表情，回看李晏溪一眼，漫步走進皚皚白雪中，雪落紛紛，不知道是白雪重塑了他，還是他本就潔白勝雪。
屬於他的使命，就如雪中冰晶，是寒風中的慰藉，終將在陽光下消融。
他伸手去接，點點寒晶，化成了無根之水，終究是什麽也沒有抓住。
漫漫雪途，他以遠去的背影相贈的，是刻入心田的祝福。
願你平安，願你一世無憂。
崔安嶼和李晏溪目送林析墨離去的背影，不挽留，不強求，是因為，他們讀懂了他無言的沉默與深沉的祝福。
雪中仙人，前行無阻，風雪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