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認錯的自覺
崔安嶼知道,這絕不是最好的時機。
鄭家的威脅,說到底,在兵權,不在貴妃。
他先發製人,為的是讓貴妃,失去在天子麵前進言的機會。
崔安嶼把禦史中丞的官帽端端正正擺放在桌案上,很多時候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朝官,如果當初他有選擇的話,他寧願和過去的許多年一樣,隻做幕僚,不做朝官。
做朝官,就不能有私心。
而他有,除之不去,幾乎成為了一種本能。
李晏溪端著一碗蓮子百合羹站在書房的門口張望,她踟躕著要不要進去。從積香寺事發那日她和一眾妃嬪被護衛護送回宮,再被皇上私下嘉獎回府,崔安嶼就一直黑著一張臉。
他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逞能好玩嗎?”
崔安嶼正值盛年,又生就一副翩翩公子的樣貌,往常他說話的語氣裏總是帶了三分的戲謔和不羈,但當他說出這一句時,李晏溪感受到的是,十成十的疲憊。
她讓他感覺到疲憊了嗎?
李晏溪瞬時消音,默默地回轉身,她指尖殘留著白日裏用力彎弓引起的陣陣酸痛。她力敵時無限英勇,隻有麵對他的時候才會反思自己做的會不會欠考慮。
崔安嶼在她轉身的瞬間,單手拉住她的胳膊肘,大力將她拉向自己。他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頭頸深埋於她的鎖骨之上,悶悶地發聲:
“夫人,在你每次一往無前,不計安危的時候,為夫希望你知道,你與從前的你不一樣了。如今你有牽絆了,為夫會為你擔憂。”
李晏溪,她不再是當日吳郡城牆之上那個性命都可以舍棄,孤注一擲的少女。他強行擠入她的人生,他希望成為她的牽絆。
在她每一次置生死於度外的時候,他希望她的腦中有一刻閃過他的影子,她能夠為了他顧及一下自己的安危。
可惜的是,她似乎,不曾。
崔安嶼說完放開李晏溪,獨自走向書房,並且重重地帶上了書房的門。
燭火燃了一夜,他不曾出門。
李晏溪想了一夜,似乎有些弄明白了自己的過錯,於是端了一碗蓮子百合羹,來請罪。
她端了半天,甚至故意將書房的門弄得嘎吱作響,還忍不住替崔安嶼試了小半盅蓮子百合羹的味道,也不曾聽到裏麵有絲毫的動靜,她隻好出了下招:
“夫君,昨日我射箭,傷了虎口,端著這東西著實是費勁呢!你快開門讓我進去呀!”
裏麵終於傳來了崔安嶼的聲音,慵懶帶著一絲清晨獨有的朦朧:
“你不是都快喝完了嗎,還端著幹什麽?”
李晏溪兩隻眼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打著轉,她十分懷疑這門是不是哪裏漏了光亮,怎麽他什麽都瞧得見呢!
“夫人可別說是替為夫嚐味道或者是試毒,你知道,為夫壓根就不喝甜的。”門裏麵又傳來了崔安嶼的聲音,又好氣又好笑,透著濃濃的無奈。
他確實,總是拿她,沒有辦法的。他與她生一晚上氣,卻敵不過她軟軟的一句。
李晏溪一聽,耐心被消磨殆盡,她愛吃蓮子羹,可不愛吃閉門羹,於是她決定換一種方式。
李晏溪沉了一口氣,果斷地踹向了書房那扇脆弱的門。
那扇門經過了夫妻二人多次的摧殘,已經有些鬆動了,再加上崔安嶼本來也沒有將它關嚴實,李晏溪結結實實地使了力氣,門開了,可她自己差點沒有收住。
崔安嶼無奈,隻能扔了卷稿,先救媳婦。
他一手穩穩當當地將裝著蓮子百合羹的托盤穩穩地放置在桌案上,一手攬著媳婦地纖腰幫她找到平衡,嘴裏卻說著:
“雖然為夫不愛吃,但是倒掉也是有些浪費的。”
算是為自己下意識的反應,找到了些不靠譜的說辭。
李晏溪甜在心裏,借勢雙手環上崔安嶼的脖子,對他吹著甜氣,巧笑道:
“夫君,蓮子百合羹當真不好吃嗎?”
她湊得很近,氣息吞吐在崔安嶼臉上,他能聞到她吃過蓮子百合羹的唇舌上猶帶的一股沁人的甜香。他幾乎就把持不住,想要一親芳澤,嚐一嚐蓮子百合羹在她嘴裏浸潤過的味道,但是又生生忍住了。
他在生氣呢,若是架子不擺嚴厲一些,她便是吃十塹也長不出一智。
崔安嶼忍住了,李晏溪可一點都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兩瓣軟濡的雙唇猝不及防地覆上崔安嶼的,時不時地還調皮地伸出小舌頭尖在自己唇角上回味一番。
崔安嶼咬碎了牙,對他那個投懷送抱的夫人說:
“夫人又要用美人計嗎?夫人用得不膩歪麽?”
李晏溪故作委屈,兩眼晶亮得閃著,巴巴地望著崔安嶼道:
“妾身沒有夫君機敏,妾身渾身上下隻有這一樣計謀呢?”
隻有一計,卻也百試不爽。
崔安嶼,果然又中計了。
在她特地強調了渾身上下之後,崔安嶼身體力行地把將計就計踐行得淋漓盡致。
“夫君,那日妾身一箭就射落了古鍾上的韁繩,妾身覺得妾身如今的箭術,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李晏溪攀援在崔安嶼身上,眉眼上盡是得意。
崔安嶼仿佛看見了曾經那個紅衣烈馬,手握銀弓的那個少女,她撥開了昔日的陰霾又重新回到了李晏溪的身上,不同的是,如今的李晏溪,她不需要以自己為武器,對抗未知的命運,祈仰別人的鼻息。
崔安嶼一巴掌拍在李晏溪的臀上,話題又回到了事發那日的時點上:
“箭術好,就可以逞能了?你啊,中了誰的陰謀,給誰充當了利劍,都不知道。”
李晏溪一偏頭,“妾身才不管那些上位者的陰謀,她們誰算計了誰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的箭,守護的是那些無辜的,不該被當作棋子的人。”
也許對那一位而言,比起貴妃的倒台,那些女眷的犧牲無足輕重,又或者說早在意料之中;也許李晏溪的舉動,正好迎合了某些人的計謀,使其不廢吹灰之力便坐收了漁翁之利。
但是作為李晏溪而言,這件事情事情既然被她撞見了,就沒有逃避的道理。
她手裏的箭,也不會答應:
“夫君,你應該對我有些信心。若連匹夫之勇都沒有了,我不就成了金絲雀嘛?京都城裏最不缺的就是金絲雀!”李晏溪笑道。
所以,她絲毫沒有一點,認錯的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