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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其人之道

  但是,還遠遠不夠。


  僧眾們意識不清,但潛意識裏又覺得木魚仿佛是他們的救贖,紛紛圍了上來,李晏溪抱著木魚,引誘著他們,踏著地上的狼藉一步步退出內堂,來到了外間。


  李晏溪木魚不停,那些僧侶就如同被抽了神智的遊屍般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她,來到了一處廊柱下。李晏溪望著箭囊中剩下的最後一支箭,腦中突然浮現起崔安嶼瀟灑俊逸的麵容。


  花燈如晝,煙火漸次升起,他站在微風裏,笑著說:


  李晏溪,你可以的。


  於是,她真的信了他的鬼話。一箭射出,係著積香皇寺千年古鍾的繩索被射穿,沉鍾帶著曆史走來的轟鳴聲瞬間砸碎了廊柱旁的地麵。巨大的衝擊聲在每一個僧侶的耳畔嗡嗡作響。


  良知終於被喚醒,一醒來,便是積香皇寺百年不遇的一場浩劫。


  色即是空的僧眾,竟然在佛門之地對貴人內眷們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大罪。


  老住持淚眼婆娑,口念佛語,也難除心魔,最後一頭撞向那口千年大鍾。


  僧侶們紛紛效仿,一時屍堆如山。


  有些死亡,阻擋不了心中的信念,卻也救贖不了犯下的罪行。


  中宮皇後自佛像後麵走出,她被侍女保護得很好,穿戴整齊,神色也一絲不苟,仿佛發生的這一切隻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天災。


  皇後發話:


  “積香皇寺進了刺客,所幸崔三夫人,還有雲妃救駕有功,如今罪犯皆以伏法,今日之事,萬望諸位謹記,不足為外人道。”


  貴人內眷,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名節受損,既然皇後已經下了定論,皇後身邊的侍女也已經開始收拾蒙難的貴人遺體,她們也都順水推舟般三緘其口。


  這個時候,忽有一人問:“貴妃娘娘呢,有人看見貴妃娘娘了嗎?”


  皇後身邊的侍女回道:“剛剛禮佛開始的時候,貴妃說這煙薰得她頭疼,到廂房去休息去了。”


  也趁機躲過了這一劫難。


  蒙難的,與未蒙難的,天然就形成了孤立。


  甚至有皇後一脈的嬪妃大膽地猜:“貴妃這個清淨倒是躲得及時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供香裏的古怪與她有關呢,誰都知道,貴妃是最擅長用香的。”


  李晏溪靠在廊柱上,方才她已竭力,連站著的氣力都沒有了。這樣的劫難,這些養尊處優的貴人做夢都想不到,更不要說親自遇到了。


  皇後不發話,這罪名好像就這麽順水推舟地從供香上引到了最擅長用香的人身上。


  李晏溪眼神掃過,這一次陪皇後來祈願的一眾貴人內眷,正位的妃嬪、六部的內眷、重臣的妻女,多有跟隨,似乎是把半個朝堂的利益關係都牽扯上了。


  經此一事,幾乎可以肯定,半個朝堂都會將鄭貴妃記恨上。


  李晏溪不禁想,如果姚夫人沒有橫生枝節叫她來救駕,這個時候衝進來的想必就是外麵的護衛,以及二皇子帶領的為數不少的鄭家軍。


  多半,內眷名節受損的罪名,也會結結實實地落在鄭家和二皇子的頭上。


  李晏溪眉眼瞥過雲妃,果然看到了她唇角藏匿的幾分笑意。這個時候眾人義憤填膺恨透了貴妃娘娘,沒有人會留意到雲妃,她忍不住露出的一些小得意也隻有李晏溪注意到了。


  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確實是可喜可賀。


  天子震怒是可想而知的,這幾乎可以稱得上宮闈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醜聞了,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獨善其身的鄭貴妃。


  鄭貴妃百口難辨,這一回鄭家的功勳與兵權也沒有能夠保住貴妃娘娘的安全。


  畢竟此事牽扯實在是太廣了,中宮、各嬪妃和內眷背後的各家族、各勢力急於要一個說法,皇帝如果不能及時地給出交代,或者說找出一個替罪羊來抗下這個罪名的話,朝野不寧,國本堪憂。


  而貴妃鄭氏,她隻是皇上的一個選擇,無論她是不是真凶,她無疑都是皇帝平息眾怒最有力的一個武器。


  試想,各個家族蒙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如果隻是推出一個尋常的宮妃、一些侍女或者僧眾,難解眾臣心頭之恨。


  而如果這個罪魁禍首是鄭氏呢,就要另當而論了。


  鄭氏一門多年來以從龍的功勳權傾朝野,又以兵權時時威脅著大雍王朝的正統,朝臣和各嬪妃背後的家族,多年來也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鄭氏驕縱跋扈,用香迷亂僧眾,危及後宮內眷,險些釀成大罪這樣的說法,對各朝臣和家族來說,雖憤其所為,但念及其人慣常所作之惡,不過是添油加醋罷了,可信也可憤。


  朝臣和名士彈劾鄭氏的腳步幾乎壓垮了禦史台的門檻,這些都在崔安嶼的預料之中。


  積香寺事發的當日,在天子還在躊躇是否要用貴妃鄭氏祭奠朝臣的悠悠之口的時候,崔安嶼最先站在天子的禦書房裏。


  他選擇在這個東窗事發的時機,把這段時日以來他經手的鄭氏一門的罪證全都擺到了帝王的麵前。


  這其中就包括了貴妃娘娘收買如芳殺害原京中護衛統領章遇以及收買如芳陷害雲妃娘娘的罪證。


  而最終令天子痛下決心對付鄭氏一脈的佐證,還是禦史台多年來基於廢太子殘餘勢力的摸盤和崔安嶼上任後對鄭家軍軍務的盤查。


  “陛下可知,鄭家的糧餉和軍用裏,有大量原廢太子的隱藏產業,這些產業雖然經過了一些轉賣和更名,但是改變不了它們曾經是逆黨經濟來源的事實,而且鄭家接手這些產業的時間都在廢太子逃匿之後。作為痛擊廢太子的主力,鄭家憑什麽得到這些未經查封的東西,我們有理由懷疑鄭家在廢太子逃離京都和逃離吳郡的過程中,做過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崔安嶼道。


  皇帝看著那一頁頁罪證,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


  鄭家的所為,已經超出了皇帝對兵權的忌憚。一個帝王,他可以容忍一個有功的家族囂張與跋扈,可以有耐心慢慢地瓦解鄭家的軍權和勢力,但廢太子是帝王的逆鱗,所有與他沾邊的罪孽,不容有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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