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玉石俱焚
“承平侯府累世公卿，清貴人家，吳郡郡守府富甲一方，家財萬貫，崔三公子人才風流，俊逸無雙，李大小姐，巾幗英雄，嶺南貴女，此聯姻，於國，於家，於個人，都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郡守衙門議事廳裏，岑翰林人逢喜事，忍不住賣弄起了風騷。
“正是，正是。”李長啟父子在旁邊附和著。
“如此做了親家，承平侯府在朝中底蘊深厚，若是聖上對吳郡李家有什麽誤會，也可以及時解釋清楚。承平侯府得了吳郡這麽大的後盾，在朝中活動起來想必也更加便捷，如此雙贏之局，天子對你們兩家的婚約想必也是非常滿意的。”岑翰林又接著道。
“如此我們這婚約便算是正式定下了？”李長啟笑容滿麵，李弋戈也如同自己娶媳婦一般笑得歡。
其實他心裏正盤算著李晏溪嫁了，那麽她的財富怎麽能扣留下來為己所用呢？
崔安嶼像是猜透了他這一點般，笑著道：“嶽丈大人嫁女兒嫁妝可不能苛刻哦，銀子不在前麵擋著，小婿的屁股可是要被父親打開花了！”
他這話一出，李長啟父子還未反應什麽，就聽窗戶外麵一聲女子的輕笑，似不屑，又似自嘲，屋裏麵一群人麵麵相覷。
侍衛進來報：“郡守大人，小姐她，來過了，我們沒攔住。”
李長啟趕忙出了大廳，但見風過，又哪裏有伊人麗影？
那侍衛又道，“小姐，又走了，我們也沒敢攔。”
所以要你們是幹什麽吃的。李長啟恨不能當場發作，但這群侍衛都是李弋戈挑選的，外人麵前還是要給他留些顏麵。
他正想著，一人從他身邊飛略而過，身姿輕快，轉眼已經沒了人影。
是崔安嶼，他去追李晏溪了。
南方的天說變就變，李晏溪剛出了郡守府衙的大門，狂風卷席著落葉撲麵而來，細碎的沙石直接就打在了臉上，迷了眼，髒了臉。
這些都疼不進心裏。
大街上的人都忙著收拾東西回家，可是來不及了，眨眼之間，大雨傾盆。
雨滴打在頭上，臉上，衣衫貼裹在身上，有一種黏膩的濕意，所有人都在奔跑，在躲避，隻有她，跑著跑著，漸漸地停了下來。
她在雨中，任雨水傾倒在身上，絲毫不回避，她隻顧著往前走，心裏隻有一個方向：越吳江。
地上匯成了一條深深的小溪，她淌著水也要往前走，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見母親：她站在橋頭上，縱身一躍，一下子就不見了蹤跡，再也不見了。
李晏溪甚至，都沒來得及看見她縱身一躍時是什麽樣的表情，她想過她麽……
那一年，她隻有九歲。
有一個人在後麵追她，她聽見他的聲音，卻沒有回頭，隻顧著自己往前走，地上是水，越吳江裏也全是水，大雨將它們連成了一片，分不清是地還是江。
就如同那一日，她往前一步，也追隨著母親的腳步，縱身在雨水與河水的交匯處。
那一日，林析墨救了她，今日，一個多管閑事的男人拉住了她。
這麽多年，有許多次，她離死亡如此之近，卻總有多管閑事的人將她拉回來，留在這人世間受苦。
這個多管閑事的人在她的耳邊說了很多話，大雨磅礴她隻聽清了一句：
“如果這個地方呆的不順心了，何不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呢？”
直到她上了郡守府的馬車，阿碧幫著把她身上的男子披風解下，李晏溪見到披風上繡著的並蒂蓮花，覺得有些突兀，才有些緩過神來：該是如何輕浮的男子，才會穿這樣張楊的樣式！
那個人，原來他真的出現過。
“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您若失足從這越吳江上滑下去，豈不是枉費了林先生當年舍命救你的情誼以及這麽多年悉心為您根治的精力與心力。”阿碧勸道。
“阿碧，我並沒有想不開，隻是一葉障了目，又是下雨天，有些想娘親了。”李晏溪回答。
阿碧聽到她這個話，又想起夫人當年被千萬人圍堵的情境，淚水就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小姐，夫人在天之靈，總是盼你過得好的。”
“既然他們那麽想要我的銀子，那就讓他們一分都得不到，好了。”李晏溪想起來郡守衙門議事廳裏那個喊李長啟為“嶽丈”的人張口閉口的銀子，覺得十分惡心，父親果然是隻看重自己的利益，根本就不在乎要把她嫁給什麽樣的人。
那麽，玉石俱焚好了，那麽，千金散盡好了。
“車夫，調個頭，我們去嶺南十一寨。”李晏溪擦盡頭臉的雨水和淚水，眼神恢複成一貫的篤定和銳利。
那是她慣常示人的麵目，無堅不摧。
大雨磅礴的日子，嶺南聖女李晏溪一行匆匆，進了嶺南十一寨的寨門。
她進了她母親舊日的故居，換了一身她母親未出閣之前的舊衣裳，頭一次進了她母親從來都不許她進去的嶺南王族祠堂。
嶺南王族的祠堂，隻有聖女、族老、巫師才可以進入，但也同時意味著職責與綁架。
晏昀端要李晏溪離“聖女”這個稱號，越遠越好。
她可以率領族眾祭祀祖先，可以為他們情願，甚至可以為他們戰鬥，為他們流血，但是她不能做他們的“聖女”，被他們用道德綁架。
晏昀端希望李晏溪是自由的，她用死亡將“聖女”一詞從她的血脈裏除名。
族老和巫師也在祠堂前立誓，發誓有生之年絕不會用“聖女”的名號來威脅李晏溪。
她隻做她認為應該做的事，她隻背負她認為應該背負的東西。
李晏溪端坐在祠堂的主位上，她的懷裏抱著嶺南王族剛剛出生沒幾年的一個小女孩，一個年長的巫師懷裏也抱著一個。
兩個孿生的姐妹，正在接受命運的洗禮。
李晏溪說，“如今族裏出了兩個比我更適合做聖女的女孩，今日是她們的洗三禮，作為姑姑，我也想送一份禮物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