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潑出去的水
“小姐,小姐,你說這倆天事情怎麽這麽多呢,族裏的大巫師,就是一直說小姐您血統不正的那一個,一把長胡子竟然全都給燒沒了,現在把自己關在族廟裏,閉門不出了,連昨天那個日照金山的盛況都沒趕上。”阿桃與李晏溪分享著新鮮的小道消息。
不同於前幾日對邱玥那事的毫無關心,這回李晏溪不僅耐著性子聽著阿桃絮絮叨叨講完了,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雖然隻是短短的兩個字:“報應。”
族規能懲治殺人放火,能懲治謀權篡位,卻懲治不了無形的惡意。
晏昀端的死,這個人也難辭其咎。
“還有一個好消息,表少爺的夫人生了,是一對孿生的女兒。”阿桃頗有些雀躍。
她們小姐果然是被祝福的,日照金山果然是一個好兆頭。
嶺南王族又有女兒降生,而且一下出了兩個女孩,就意味著聖女的名號終於後繼有人了,李晏溪肩頭的擔子一下子就卸下了許多,將來若是再有災禍,是不是也不用她纖瘦的身軀擋在最前麵了。
然而她們高興得太早了,李晏溪作為嶺南王族的擔子或許輕了,但她作為吳郡郡守李長啟的女兒,卻又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李晏溪主仆正在花園的亭子裏交談,迎麵進來了幾個衣帶飄飛的女子,為首的一個描紅抹綠,是李弋戈的一房姬妾。
阿碧朝那幾個人伸了腳,阻了對方的來路,“不長眼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不知道小姐午後慣常都是要在這裏靜坐一會的麽,擾了小姐清淨,你可知道是什麽後果?”
慣常李晏溪根本不會理會李弋戈以及她身邊的人,他們就像老鼠屎,李晏溪聽人提起來都會覺得惡心,迎麵碰上了也不會給正眼,她對他們,是一種生理到心理的回避態度。
若是平常,李弋戈的小妾們也不會膽大到要去招惹府裏的衣食父母,但是今時不如往日了,如今在小妾周氏的眼裏,李晏溪就是一盆即將潑出去的水。
她於這偌大的郡守府而言,已經是個外人了。
“這院子寫著你們小姐的名字嗎,那究竟是李呢,還是晏呢?”周氏一腳跨過阿桃的阻攔,邁步近前,坐到了李晏溪對麵的石凳上。
李和晏,恰恰是郡守府裏最回避的紛爭。郡守老爺姓李,但他從前隻是個空架子,連官位都是靠著晏昀端在吳郡子民心中的超然地位穩住的,就更不要說府裏各房錦衣玉食的生活,靠著郡守老爺這點毫無根基的俸銀自然是維係不了的。
晏昀端死後,李家父子走了廢太子和靖國公府的門路,這兩年油水撈得多了,外麵也置辦了不少產業,但是吃軟飯吃了這麽多年,一下子很難改掉習慣,又或者說他們打心眼裏覺得晏昀端留給女兒得財富就是他們尚未到嘴的肉,因此府裏的一應開支還是由晏家的產業在維持。
甚至於李家父子應酬、送禮、乃至招兵買馬,很多用的都是晏昀端身後的銀兩。李晏溪尚未學到她母親理家置業生財的本事,她掌管家業總是帶了三分的清高,認為那不過是一些瑣碎銀子,懶得為這些俗物爭論。
郡守府邸,雖然姓著李,可用的都是晏家的銀子。
周氏今天竟是吃了豹子膽了,竟敢在李晏溪麵前談論起李和晏。
阿桃的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聽見李晏溪朝湖裏扔了一手鵝軟石,悠悠地開口道:“這位誰,凳子可以亂坐,話不可以亂講的。”
阿桃可正等著這句話呢,一腳踢翻了周氏坐著的凳子,周氏後仰,她的婢子們尚被阿桃攔在亭子外邊,來不及救她,她便以奇怪的姿勢跪在了李晏溪麵前。
那可是一張石凳啊,阿碧對阿桃說,“下次你可以不用腳踢嗎,裙子都飛起來了,哪裏像個姑娘。”
“可她,配不上我用劍啊!”阿桃感覺到十分得委屈。
“行了,這位誰既然喜歡這亭子,讓給她好了。”李晏溪扔光了手裏麵的石頭,起身往外走。
阿桃、阿碧跟在後頭,等著主子的下文,她們小姐會給一個流民讓座,卻絕不會姑息李弋戈的妾室。
“讓人去把她平日裏住的院子拆了,從今往後,這位誰,她住這亭子了。”
說罷,蓮步輕移,出了那亭子,但聽風起,簾幔飄飛,這亭子再美,若是用來住人,尚且比不過一間陋室。
卻聽後頭周氏大喊:“李晏溪,你得逞不了幾時了,你很快就要被老爺和公子爺嫁去京城了,這府裏的事你可再也管不著了!”
“你胡說。”阿桃率先反應過來,回轉身去,拎起周氏的衣領就要把她往寒水湖裏麵扔。
那女人奮力掙紮,嘴裏卻不鬆口:
“我可是聽公子爺親口說的,定的是誰我都知道,你們不想知道嗎?”
“不想。”李晏溪說罷,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要親口去問問那個被她叫了十六年“父親”的男人,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雖然她心裏已經信了七分,心也已經涼了八分。
從要把她獻給廢太子,到如今要把她嫁去京城,在“父親”心中,是否,李晏溪,就是一件可以隨時出手置換的商品。
後頭阿桃一鬆手把周氏甩到了地上,她的兩個丫頭趕緊上來扶她,那周氏吃痛,仍在後頭罵罵咧咧:“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李晏溪,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迎麵飛來一顆鵝軟石,打在周氏的腳邊,失了準心,偏頭竄入湖水中,驚起漣漪無數:如果錦衣玉食就是你們嘴裏的好日子,那麽對於李晏溪而言,她願意用這些,與阿珠雪峰上的天神,做一場交換。
她要用這萬貫的財富,換母親的死而複生,換父親的一視同仁,換父母琴瑟相合的童年,換這世上從未有過李弋戈其人。
李晏溪一路奔跑,出了郡守府邸,穿過兩條長街,到了郡守衙門口,卻被門口的護衛攔下了。
李長啟正在裏麵與人正式議親,那個人,是崔安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