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吳郡往事
吳長啟第一次聽到崔安嶼這個名字,是在吳郡之圍被解,廢太子西逃的第十八日。
他的屬臣陳儀給他諫言:“郡守還是要早做決斷,如今我們斷了廢太子這條後路,就該堅定地向新帝靠攏,可是從前我們為廢太子做的那些事情,新帝騰出手來肯定還是要懲治的。”
李弋戈附言:“父親,我們已然失了先機。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聽任新帝處置。在新帝的旨意沒有下來之前,我們一定要有所行動啊。兒子有個建議,不如把李晏溪獻予新帝,以表吳郡聯結的誠意。”
從廢太子攻城之時,要把李晏溪獻予廢太子,到如今向新帝投誠時,又提議把李晏溪獻予新帝,李弋戈的諫言可以說,沒有絲毫的長進。
但是吳郡郡守李長啟,竟然全都聽進去了。她隻有一個女兒,她是他手裏麵最後的籌碼,當然要好好地加以利用。
“郡守不要忘了,晏氏一門基於嶺南,基於吳郡的意義,晏昀端已死,若是李晏溪遠嫁,我們拿什麽收複嶺南一帶的民心。”另一個屬臣附議。
“父親,如今郡府兵強馬壯,區區民心,又有何懼?”李弋戈滿不在乎道。
“公子不要忘了景息二十三年,嶺南民眾圍了郡守府請願,要郡守交出聖女的陣仗。那個時候若是夫人不能順應嶺南舊俗,以己獻祭越吳江,恐怕朝庭在吳越的統治早就被那群暴民給推翻了。說到底,吳郡一帶深受嶺南舊俗的影響,嶺南王族對於郡守在此地的長治久安還是有很大的意義的。”
陳儀在吳郡二十多年,看問題還是深刻的,說白了新帝即位,能否延用吳長啟做吳郡的守臣,就要看新帝對嶺南王族的看重程度。
“陳大人以為,若是我父親不點頭,晏昀端能順應了民意?”李弋戈平生最恨晏昀端,這個人讓他從幼年時代就一直在郡守府抬不起頭,享受不到作為郡守獨子的待遇。
反而是身為女子的李晏溪一直作為郡守府的天之嬌女被外界所尊崇,李晏溪,承繼了她生母在吳郡的所有優待。幼年的李弋戈跟隨在李晏溪身邊,與一個長隨無異。
“弋兒慎言。”李長啟喝止兒子,這本是他們父子之間的秘密,李弋戈對晏昀端母女恨入骨髓,每每提及總是沉不住氣。
“如今過了這麽多年,臣以為,公子提議將小姐外嫁,不僅是顧全大局之想,更是吳郡擺脫嶺南王族影響的開始。”李弋戈的屬臣也趕忙出來表忠心。
“郡守,公子,如果你們決議要把小姐獻給天子的話,夫人有言在先,她名下所有的財產都要給小姐做陪嫁,如今貼補郡守府和軍中的一應開支也要收回。”嶺南王族的舊臣也不甘示弱道。
“不錯,小姐的所有嫁妝,夫人都是有名錄的,到時候由嶺南十一寨的舊人呈予陛下,這可一分錢都做不了假。”嶺南的舊臣正是吃準了李氏父子在晏昀端這筆巨額財富上的貪婪,想以此來打消李長啟賣女求榮的打算。
李氏父子,果然陷入了沉默。
然而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麵,守城的官員來報:
天子的欽差,到了。
吳郡大小官員,隨同李氏父子一道,大開城門,列隊恭迎天子的欽差。
這個欽差,是個上了年歲的老頭子,胡發灰白,額角還有個經年的瘡疤,眼神卻難得地銳利。
旁邊的人喚他做岑翰林,聽說是個帝師。
他與吳長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吳郡守,你有罪。”
嚇得李氏父子一個哆嗦,李弋戈眼神陰鬱,甚至動了三分殺機。
他又說,“老夫此行就帶了幾個不成器的學生,但是老夫還有幾個成器的學生,他們如今分別做了楊郡、晉州和檀縣的主事,等他們到了,老夫一同為吳郡守引見。”
楊郡、晉州和檀縣,若派守兵,足以將吳郡圍困。天子用了短短幾個月,就拿住了楊郡、晉州和檀縣,不得不叫吳郡郡守李長啟後怕。
若是當初降了廢太子,此刻先來的恐怕不是欽差,而是三地的駐軍了。
李長啟麵色艱難地陪著笑,岑翰林捋著花白的胡須道:“吳郡守的罪,尚可贖。”
李長啟聞言心裏長舒一口氣,趕緊以眼神示意一邊的李弋戈要收斂,麵上露了十成的假笑,與李翰林道:“欽差大人遠道而來,還請府衙裏歇歇腳,李長啟恭聽聖上旨意,請教大人高見。”
岑翰林與其尾隨者二十餘眾以及百人的衛隊被吳郡的大小官員簇擁著迎進了郡守的府衙。
聖上的旨意,吳郡郡守李長啟在大是大非的抉擇上值得嘉獎,阻擊廢太子殘兵有功,留任吳郡郡守之位。
新帝初立,這樣的決意算是不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但是當他站穩腳跟後呢?
當然聖上也並不是完全對李長啟放心。
聖上的旨意,嶺南王族後裔在此次圍困中信仰堅定、身先士卒,於安定民心、力戰廢太子殘兵都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提拔嶺南舊族的舊臣、將士百餘人眾,並提拔封賞了嶺南十一寨如今的家主,也就是李晏溪的舅父為嶺南郡王。
一時嶺南王族的官位,壓過了吳長啟的郡守之位。
不得不說天子此舉實在高明,新帝初立,一麵維持著李家在吳郡的統治以穩時局。
一麵又提拔嶺南舊臣來與其分權,嶺南的舊臣與其他空降的守將不一樣,他們有統治吳郡的傳統,會受到嶺南郡民的極大擁護,也不用花費大精力以求在吳郡站穩腳跟。
李長啟縱使不悅,但迫於天子和郡民的兩重壓力,也很難反抗。
當然世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距離吳郡最後一役僅僅過去了半月,遠在千裏之遠的帝王為何會有如此精準的決策。
崔安嶼的努力和睿智,被掩藏在那一封封寄往京城的密信中,那些榮光可能與他無關,但這結果絕對與他相關。
身外之物,他本也沒有那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