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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苦口良藥

  三十歲的君主,雄姿英發,氣吞山河,不考慮立儲也是常事。


  常人尚想著能延年百歲,更何況是醒掌殺人權,醉臥美人膝的君主,在山呼萬歲聲的麻痹與膨脹中,有的甚至會做一做長命百歲的美夢。


  曹琮瑞不立儲,是因為他有一塊心病尚未被治愈,所以他三發詔書,把林析墨請到了京城。


  他沒有把林析墨放在太醫院,而是放在了翰林院,一來是因為林析墨是當今飽學之士,醫術傳自方外高人,隻是其不壓身的一項技能之一,放在翰林院更加合理;二來他與皇後請林析墨來京城實則是為大皇子治病的,而這件事情他們並不想張揚。


  在天家許多不能為了知曉的隱秘中,大皇子的腿疾算是一樁。


  大皇子曹魏平正房嫡出,從小身強體健,為人慷慨真誠,儒雅有擔當,曾經被曹琮瑞夫婦給予了厚望。


  然懷璧其罪,曹魏平一邊被父母及屬臣給予厚望,一邊被當時的側王妃鄭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隨著曹琮瑞的野心與日劇增,以及他與曾經的太子成王的明爭暗鬥與日鮮明,漸至白日。


  這個時候手握重兵的兵部尚書鄭元河的妹妹鄭南禾對曹琮瑞說她有把握能說服哥哥倒戈,但是她也溫語祈求:“王爺,咱們的兒子將來會是儲君麽?”


  這哪裏是祈求,分明算一場交易。


  一個女兒有了兒子,自然事事要為兒子謀劃。


  但是對於曹琮瑞而言,曹楚平是兒子,曹魏平也是。


  在無上的權利誘惑下,最終曹琮瑞選擇了沉默,而那也被鄭南禾視為了默認。


  側妃鄭氏蠢蠢欲動,曹琮瑞那時自己還是一個奪嫡的皇子,所謂立儲不過是一句承諾,鄭南禾要讓這承諾見血。


  有一日,曹魏平偶感風寒,素來不來往的鄭側妃突然送來了所謂藥到病除的湯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彼時還是王妃的楊氏想也不想就要把那碗湯藥倒掉,身在王府,她當然也聽說了一些什麽,隻是慈母之心使然:誰要傷害她的孩子,她便要與她去拚命。


  無論她處於什麽樣的地位,身後又有多少道德的使命,無論對方處於什麽樣的地位,背後又有如何驚天的權勢。


  為母的本能是,無論如何,她要保護她的孩子。但是,這個時候有人按住了她的手,那個人是這府裏的天,是這府裏的希望,是他的丈夫。


  他按住了王妃的手,卻無法直視王妃噙滿淚水的雙眼,他含淚說:


  “既然是藥到病除的東西,又何必要倒掉呢?喝了吧,魏平。”


  彼時十三歲的曹魏平已經是一個半大的少年,他作為長子在曹琮瑞抗擊成王的力量中已然十分矚目,甚至很多人擁護曹琮瑞,而力主廢掉成王,就是因為成王沒有一個像樣的兒子,而曹魏平閃耀得讓整個京都為之欽慕。


  所以在父母的爭執中,他已然明白了這碗藥的含義。


  那是鄭尚書的支持,那是父親反戈一擊對抗成王的力量,那是整個大雍王朝未來的走向。


  曹魏平溫柔地撫磨著母親眼角的淚水,含笑接過那碗大家心知肚明的湯藥,在母親的猝不及防下,一飲而盡。


  他說,“父親,兒子生於王室,生來有保家衛國的職責。如今兒子喝下這碗湯藥,若能為大雍現今混亂的局勢迎來契機,能為大雍王朝迎來一位明君,能救黎民於水火。兒子死得其所。”


  然而他並沒有死,曹琮瑞來的時候就帶了十分高明的禦醫,又加上曹魏平日常身體康健,所以他被救活了,隻是餘毒廢了一雙腿。


  曾經策馬奔騰的少年郎,從此再不能站起來,也再不能站在曆史的舞台上。


  他安慰母親:這樣挺好,至少鄭側妃試過他的腿後,再沒有對他動過殺機。也許是給曹琮瑞留的顏麵,也許是從此在鄭南禾的眼中,他已不配。


  對外宣稱,曹魏平縱馬傷腿,藥石無靈,一時多少呼號。


  在以後的幾年裏,鄭南禾盛寵於天下,鄭元河為首的鄭氏外戚每每以高功壓主。但是登基後的數年,曹琮瑞頂住了軍隊的壓力,鄭南禾的枕席之功,楊氏登臨為後,楊相繼任為相。


  曹琮瑞心裏是明白的,在大業的功成上,鄭氏的功勳毋庸置疑,但是楊氏的犧牲也是觸目驚心的。


  若提及儲君,曹琮瑞的心裏給一個人留了位置,他總是希望曹魏平能夠再站起來。


  他作為父親的殘忍,希望用他登臨地位後滔天的權勢去彌補。


  當然他的這些考慮如今還不能顯露出來,知道他心底這些盤算的人屈指數來,可能隻有崔安嶼一個。


  崔安嶼何其幸,又何其不幸。帝王於他分享私密,卻又不曾予他利刃,皇子貴妃,一著不勝,崔安嶼十個腦袋都不夠用來抵消大罪。


  好在,治病救人總是要緊的。崔安嶼對林析墨說,大皇子的腿疾該好了。


  是因為大皇子複出,如此儲位當立,鄭貴妃一脈才會迫不得已拿出他們手上的殺手鐧,逼出廢太子一脈。


  蛇鼠一窩,除之可安天下。


  伴君如虎,有一點是值得欣慰的。無論鄭家如何威風於人前,崔安嶼知道了皇帝心裏的天平是正宮與嫡子。


  如果帝王知道這位鄭貴妃的頭上扣了一頂他最無法容忍的帽子,不知道會否有斬草除根的魄力與勇氣,還是會迫於軍權的無奈再一次重蹈大皇子的覆轍。


  或者像他們當初殘害李晏溪一樣,帝王覺得那不過是一件可以容忍的小事。拖個人出來頂罪,事情便不了了之。鄭貴妃照樣開花宴,在宴會上當眾給李晏溪難堪。


  想到這些,崔安嶼握緊了拳頭。


  眼下的境況與景息末年的爭鬥不同,那個時候成王敗寇,大家都憋足了勁要往前衝。


  而如今,投鼠忌器。


  崔安嶼在等一個時機,他手裏有屠刀,但是他不知道帝王是否還有揮舞這把屠刀,使其見血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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