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恩將仇報?
山風回旋,鬼哭狼嚎。
水雲庵前有一座茅草屋,兩個年輕人正在交談,他們身姿挺拔、神色銳利,一看就是常年習武的人。
“主子說,餌已經撒下去了,就看能收到什麽魚了。”青衫的年輕人對另一個藍衫的年輕人說。
“前兩日已經來了兩撥,都是死士,查不到來路。”藍衫男子道,清晨的陽光迎著他年輕幹淨的臉,於這庵門清淨處,出塵般美好。
“將軍,今日婉瑩郡主來了。”青衫年輕人說道。
“哦?”那個被稱作將軍的藍衫男子一個清揚的停頓,眼裏已經帶了幾分笑意。
任宇禾抖一抖身上的藍衫,他記得那個倔強的小姑娘,有著幼圓的一雙眼睛,渾身髒汙卻笑得明媚。
那一日圍場初遇,任宇禾差一點殺了她。
後來他帶她去處理傷口,小丫頭一聲不吭,也不喊疼,也不與禦醫交談,隻一雙眼睛不時地向門口探望。
後來任宇禾問她,“要去看看麽?”
她卻堅定地搖搖頭,輕聲道:
“不,我去了隻會添亂。”
多麽堅強,又有自知之明的小姑娘,當她擦幹淨了臉,還多了一個優點:美麗。
雖然她隻有八歲,但是那些藏於眉眼間的精致,也不得不讓人感歎:粉雕玉琢也不過如此吧!
崔安嶼,從哪裏領養來這麽獨特的小姑娘,任宇禾心裏也有疑問,但他不會問,天子給他的任務是配合崔三公子,他便如約在此等候那些對萱娘不利的殺手。
保護萱娘,也保護崔婉瑩。
水雲庵裏,萱娘給崔婉瑩順了順鬢邊的兩條小辮子。
她被收拾得很利落,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時下最新穎的樣式,崔婉瑩本就生得好看,一打扮整個人便如明珠般奪目。
這是她原本應有的樣子,如果廢太子在位,她不是郡主,而是公主。
她本是天生高貴的天之嬌女,隻是被命運捉弄,吃過的苦受過的傷絲毫不比窮苦人家的小孩少。
萱娘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崔婉瑩如今的氣韻和神色,是她所希翼的。
短短數月,她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已經與蟄伏在許府的時候有了天壤之別。有些事情,萱娘覺得,瑩瑩該知道了。
“瑩瑩,娘有些話要告訴你。”萱娘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開了口。
“娘,我已經長大了。”崔婉瑩給她生母揉捏著胳膊腿,萱娘在這裏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誦經,往往在堂前一跪便是半天。
崔婉瑩每次來都能看到她娘不經意地用手揉胳膊揉腿,為此她前兩次來的時候特地帶了禦醫配的草藥,也勸過萱娘不要太過勞神傷身。
萱娘是曆經劫難的人,唯有佛堂才能給她安心。她這樣的人,在床上躺著休息,遠沒有虔誠吟誦時,來得心寧神靜。
“瑩瑩,娘同你說過你哥哥是怎麽沒的?”萱娘小心試探道。
崔婉瑩的神態並沒有如萱娘預料般的有什麽波動,她甚至連手上的力道都沒什麽大的變化,她淡淡道:
“我知道,在那個人南逃的路上,死於吳郡。”
“其實那個殺死你哥哥的人……”萱娘決意把這件事情全盤向崔婉瑩托出,那些無人承繼的仇恨,讓她徹夜難眠……
“娘,小時候哥哥的玉容糕,從沒有分給我一塊。”崔婉瑩打斷萱娘,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玉容糕工序複雜,府裏的一般的廚房師父不會做,會做的揚州大師傅年紀大了,每次出籠都隻有幾塊。
府裏一大圈排得上號的分下來,崔婉瑩的哥哥能分得到幾塊,有時候兩塊,有時候三塊。
崔婉瑩從來都是分不到的,哪怕萱娘同她說,這一次給哥哥,下一次就輪到瑩瑩了。
“府裏聽說我喜歡吃揚州菜,三夫人專門從揚州給我請了一位老師傅,如今隻要我想吃,日日都可以吃到玉容糕了。”
崔婉瑩說著,自她帶來的許多東西裏,翻出一盒抽屜,果然那裏麵是滿滿一盒仍冒著熱氣的玉容糕。
“瑩瑩,你知道了些什麽?”萱娘琉璃般的美目一下子提了起來,她直覺崔婉瑩好像知道了些什麽,而且與她想要灌輸給她的東西,有些出入。
“李晏溪殺了哥哥。”崔婉瑩語氣平穩道,這件事情她已經平複了一個月,如今從她口中說出,不要說萱娘,連她自己都驚訝於自己的平靜。
“娘,我對哥哥的記憶隻有玉容糕了。”崔婉瑩接著道。
廢太子南逃時,她隻有四五歲,能記住玉容糕也是因為那份垂涎實在太過深刻了。
“他是你嫡親的哥哥呀,還有你的父親…”萱娘的眼淚流了下來,那是她的骨肉啊,那是她捧在手心裏的兒子。
“所以母親是想讓我為哥哥複仇,伺機殺掉李晏溪嗎?然後我們再回到從前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崔婉瑩問道。
她隻有八歲,但她口口聲聲質問萱娘的時候,稚嫩的嗓音裏透露著與年齡不符的果敢與早慧?
她的八歲,經曆了太多。從表麵風光的王府貴女到被父兄無情割舍,淪為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賤婢,如今何其幸運又有了自己的名分,地位,有了許多愛惜與照顧自己的人,難道要讓她為了那些舍棄自己的人,做一個無情的劊子手麽?
她做不到,在圍場的時候,她就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性。
萱娘很為難,她當然也不想女兒喪失了依托,她的腦邊鬼魅般地響起了崔安嶼的話:人要往前看,如今你隻有瑩瑩了…!
萱娘覺得渾身的經脈都要斷裂了,骨肉連枝,他們都是她願意舍命保全的人啊。
轟然一聲,萱娘自四足長凳上跌坐於地,頭疼欲裂,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琉璃般的美目也失去了往日的流光溢彩。
“娘,請你原諒瑩瑩的自私,我原諒她了。”崔婉瑩望向窗外,山風呼嘯中有一藍衫男子佇立在亭前,少年將軍英氣勃勃,似有千鈞之力足以與天地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