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滿席樓
“這些都是小事。”李晏溪自床上起來，軟綢小衣在身上飄蕩，她又瘦了幾分，隻剩白玉雕成的一副身架子。
她親自掀簾，指著院裏一麵加高的牆，喃喃道：
“這園子修得，不美啊！”
“三爺說了，院牆唯一的作用，便是防火防盜防……”阿桃搶得快，話到嘴邊卻有些說不下去。
李晏溪一個眼神望過來，她隻好一咬牙說了
“防火防盜防色狼。”
李晏溪聞言一笑，麵色微白，眉眼如黛，她望一眼那圍牆，似要穿過那一牆之隔，望向更遠的地方：
“想不到林析墨一個清道夫，也有被稱作色狼的一天。”
“如今林先生又與我們比鄰而居，倒叫婢子懷念起以前郡守府的日子。”
碧兒感慨，當年在郡守府，林先生也一直住在李晏溪隔壁的院落，林先生除了給小姐上課，很少說什麽，做什麽，時常就是靜默不語地看著李晏溪。
如今他千裏而來，雖不知為什麽，但是單看他把家安在李晏溪近旁，就知道他也在懷念著從前的日子。
隻是回不去了，也走不掉。
“三爺這點掩人耳目的招數，也就能騙騙你們！”冷不防李晏溪又道。
“騙我們？”阿桃不解。
“你們平日看賬冊，都是隻看支出的事項，不看支出的數目的麽？也不怪你們，崔安嶼因著我與林析墨有舊，故意把注意點往這上麵引，叫你們忽視了區區幾麵土牆根本用不了那些銀子。”李晏溪也不賣關子，直白道。
阿碧趕緊去翻那賬冊，果然見那修葺院落的費用每日都在增加，而那幾麵牆明明就修好有一陣子了。
“三爺出手向來就豪闊，許是多給了也沒有留心呢？”阿桃問道，畢竟崔安嶼敗家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李晏溪向她們招手，示意她們來看顧君閣院裏的那堵牆。
阿碧阿桃看了半天，最後還是阿桃眼尖，驚疑道：
“三爺也太急了些，這老牆與新牆的縫隙，都沒有銜接好，交接處的色差也忒明顯了些。”
李晏溪頷首，這還是她窗前一眼能夠看到的地方，而那些她一眼望不到的地方，指不定糙成什麽樣子。
崔安嶼，是那麽粗糙的人麽，光看他吃飯的挑剔勁就知道了，身為承平侯府的幼子，世家子弟的作風他可一樣都沒有落下。
這樣一麵牆砌在那裏，觸目可見，他竟沒有揚言要鑿牆，莫不是仁心大發，就是故意要引導什麽，掩蓋什麽。
“三爺莫不是在外麵置了別院，修葺裝點，養了……啊呦……”阿桃嘴快，話沒講完被阿碧掐了，才知道失言，站在一邊假惺惺地給李晏溪整著披風。
“小姐不要往心裏去，畢竟三爺從前就是這樣的作風，一時也難改。”阿碧小聲道，她勸慰李晏溪，也勸慰自己。
有時候看崔安嶼對李晏溪專注的樣子，為她反唇相譏，為她不畏聖顏，為她爭風吃醋了，為她侍疾解悶，旁觀者會以為浪子回頭了，卻不知花花世界，浪子即使回頭了，又能回幾時呢？
李晏溪不置可否，她召喚侍婢，換了一身外出的裝束，才對兩位心腹道：
“還去那個地方。”
滿席樓，高朋滿座，李晏溪沒有去湊這個熱鬧。
她坐在滿席樓對麵茶樓二樓的雅間，開一扇小窗，看幾步之遙的滿席樓門口迎來送往，卻並沒有熟悉的麵孔。
“小姐，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三爺這幾日沒有在滿席樓。”阿碧兩盞碧螺春下肚，看著李晏溪望著名門滿座的滿席樓時，若有所思的眼神，覺得那紈絝著實可惡。
“小姐，我們是來捉奸麽？”阿桃躍躍欲試，這滿席樓是崔安嶼多年的老巢，往常他派元霖回家裏傳話，人就在裏麵瀟灑快活。
所以來到這裏，阿桃理所當然地便知道李晏溪是來找崔安嶼的，隻是李晏溪不進去，隻躲在對麵落落寡歡地喝茶。
結合方才小姐說三爺虛增了修院落的錢，阿碧猜他許是在外麵金屋藏嬌了，阿桃才有此一問。
論心思阿桃不如阿碧，但論巴掌的響聲、手底下的氣力，十個阿碧抵不過一個阿桃。
終於到了她，為小姐出氣的時候了。
“不，我們隻是喝茶。”李晏溪聽了阿桃這樣天馬行空的想法竟然也沒有多大的反應，隻是叫小二添了茶水。
“小姐，你以前答應過林先生的，有什麽事情不能都放在心裏，憋久了會憋壞的。”阿碧心道這事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為免自家小姐心頭鬱鬱，遂開解道。
李晏溪自小聰慧，許多事情她看一眼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她也懶得解釋，打小話都算少的，但性格還算活潑。
自她母親故去後，李晏溪病了很久很久，時常不言不語，心事重重，她不開口說話，對任何人都是視而不見。
有那麽一陣子，連自小看顧她長大的李媽媽都以為小姐受了打擊，不會再開口說話了。
隻有林析墨還在堅持，他堅持跟她講話，給她講外麵發生的事情，時常將她拉到熙攘的大街上，聽仆婦絮絮叨叨，看小廝手舞足蹈，走卒流客橫衝直撞。
其實，林先生，是多麽清冷出塵的人，做這些與他的本性，並不符吧。
但他這樣堅持著，日複一日，終於把李晏溪帶回了塵世中，李晏溪答應過他，她這條命是林析墨撿回來的，她會聽林先生的話，好好吃飯，好好說話，好好生活。
“我沒有憋事情在心裏，隻是有些好奇尚未解開，不知道從何說起罷了。”李晏溪歎道。
母親已亡故多年，那些少女時拗不過來的執念早已變成一段過往。
至於林析墨，謝謝他，給了她第二次的生命，但也僅此而已了。
“小二，你可以與我們說說，近日，滿席樓有什麽趣聞嗎？”李晏溪將一張銀票壓在空茶杯下麵，小二收盞的時候會意收了。
當然，也用心想了。
“要說這滿席樓，日日高朋，沒什麽不同。要說趣聞，還是小人與那滿席樓的雜役相熟，日常吃酒的時候聽他透露了一嘴。”小二說得頗有些神秘。
李晏溪在新換的茶盞下，也壓了一張銀票，示意他繼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