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占了便宜
在崔安嶼粗糙的照料下,李晏溪恢複得竟然比預想得還要快。
大概是因為做到了禦醫所說的心情舒暢吧!李晏溪中的的蛇毒本就中得不深,又加上林析墨及時有效的救治,其實早就清理幹淨了。她之所以纏綿病榻,是因為她身上有舊疾,那是打小落下的毛病,傷在了底子上,因而她每次一有傷病恢複起來就要比常人慢上一些。
崔三爺在讓自個夫人心情舒暢這一項難事上的表現是非常可圈可點的,白日裏他雖然到處蹦躂,到處添亂,但也總能貢獻上一二笑料。
李晏溪發現紈絝有紈絝的好處,紈絝去過許多他這個年紀正兒八經在朝為官或者經營家計的人沒有去過的地方,他說起冰川上湛藍的湖泊,說起那個離雲層很近的村莊,說起以火燒石、以土填海的種種軼聞,說起太守的小妾與員外的老婆罵街的趣事,每每聽得阿桃連水燒開了都忘記了,阿碧賴著給李晏溪多梳了半個時辰的頭發。
崔安嶼不似一般府宅裏的大老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動不動就要上綱上線。他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小節和縟節,也不太講究府裏的禮數和尊卑,他高興了還會學幾段討喜的戲文,唱幾段江上漁翁的拿手小調,就是近來時興的花魁姑娘拿手的琴曲崔三爺也能手到擒來。
他撫琴的手勢一擺上,李晏溪便能看出那是行家的手,彈得好不好聽且不論,這從小磨礪的功夫底子是顯而易見的,況且他手指纖長、骨節分明,仿佛生來就理應是琴師,哪怕不聽琴音隻看他這個低眉揚手的姿勢,都足以讓人側目、久久流連。
李晏溪信了一句話,名門子弟自小耳濡目染、研習五藝,骨子裏的底蘊就比尋常百姓高了三分,更何況是承平侯崔府這樣累世公卿、詩書傳家的人家。
崔安嶼每每唱得動情了,拿一雙桃花眼勾挑李晏溪,綿綿情意,似水流年,底下丫鬟嬤嬤都忍不住要起哄。
阿桃和阿碧打過賭:論今日崔三爺還有沒什麽新鮮玩意逗小姐開心。
答案當然是有,日日新鮮,層出不窮。
長夜無邊,明月當空的時候,崔安嶼淺臥在榻上,李晏溪初時是極不適應的。可是回想起前陣子在侯府兩人也是這麽住的,有過一些心得:比方說他何時洗漱,何時更衣,喜歡以什麽姿勢入睡,睡覺前又貫會說哪些言語來調戲她,便也慢慢適應了。
在侯府的時候,她夜夜給崔三爺上藥,如今掉了個,顧君閣裏幾乎是夜夜都能傳出崔三爺挑燈夜讀的聲音。李晏溪,就是伴著他給她念書的聲音睡的。
他自己說,他這輩子念書都沒有如此堅持過。
有時候半夜醒了,李晏溪會發現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雖受了些驚嚇,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眼裏不涉防的深情。當然見她轉醒,長睫微顫要向他發問,他又會自顧自地說,“爺就是想來測一測,夫人怕不怕鬼?”
李晏溪有時候想:難道,他真的對她有情?
那又怎麽可能呢?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樣的日子過了有一陣子,後來李晏溪病情漸漸穩定了,崔安嶼卻又如同李晏溪初嫁那陣子一般行蹤不定了。每日裏匆匆走,又匆匆回,比那衙門裏的官老爺還要忙碌幾分,有幾日索性就沒有出現,隻差了元霖跑腿報平安。
元霖那個猴精,問他又什麽都不說,對他那紈絝主子那叫一個忠心耿耿、近墨者黑。
阿碧私下裏與阿桃討論,瞧著咱們爺重新興起的紈絝作風,與賬上平穩的流水十分不符,令人隱隱有些不安,感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有一日,李晏溪趁著精神不錯,讓阿碧把今日的賬本拿來,粗粗翻閱了一遍,合上賬本淡然道:
“大事不知道,小事倒是有一些。”
阿碧把腦袋湊過來,將那賬冊重新又細致地翻了兩遍,滿臉疑惑道:
“都是些尋常開支呀,府裏修園子的開支,三爺尋常光顧茶肆、酒鋪的開支,以及新買了一批仆從的開支,還有園子裏妾室的日常開支,要說四甲坊關了以後,爺還沒有尋到新的樂子,咱們府裏這個月的開支比前幾個月節省了許多。”
“而且呀,這個月,小姐在圍場上受了驚嚇,又生了這麽許久的病,聖上賞賜了不少東西,宮裏麵各宮主子也送了許多物什,光鄭貴妃的單子就有這麽長。”阿桃比劃著,頗有些興奮。
她們雖然自己金銀財寶見了無數,但商麵上的東西與宮裏麵的東西怎麽能比呢,宮裏麵的一方帕子、一套小盞都能說出一段飽經風霜的故事,透著亙古走來的一縷微香,更何況金銀玉器、綢緞綾羅、古玩擺件、明珠翡翠,都是市麵上見不到的珍品,被權勢打磨過的富貴果然更加精致,信手拈來便是人間極致。
李晏溪自嫁來,顧君閣除了每月能得一筆承平侯府的月銀和幾筆下麵莊子鋪子的分紅外,幾乎全是李晏溪的嫁妝在撐著門麵,像這個月這般有額外的賞銀入賬的,算是頭一回。
表麵上看,這個月的賬目,算是好看的。
但好看,是要留隱患的,以李晏溪的慵懶,她可不願意自找麻煩。
“將宮裏賞的和各府送的,理出個名錄,給侯府送去。就說三爺無官無職還不起這些人情,這些賞賜還是要交由侯府處置。”李晏溪吩咐道,侯府處置,自然也就歸侯府償還,以功勳,以人情,還是別的什麽。崔三夫人,打得一手好太極。
大樹底下好乘涼,既有樹可倚,又何必獨領風騷。
阿桃“呀”了一聲,她跟了李晏溪許久,當然明白自己小姐從不會在這錢財上計較,隻是想起來世子夫人蘇氏來探李晏溪時提及禮單時的酸樣子,覺得便宜了侯府有些不憤罷了。
她尚且不明,錢財的便宜好占,人情的虧欠卻難還。誰占誰的便宜,得往長遠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