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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美男計

  崔安嶼穿過深深的宮牆,紅牆烏瓦,等著他的,是大雍王朝無尚權力的中心,年輕的君主。


  曹琮瑞等崔安嶼的功夫,已經在馬場上馳騁了幾圈,遠遠望見他,立時讓內侍也備了馬給他。崔安嶼會意上馬,落後聖駕半個身位,不疾不徐跟在後麵。


  曹琮瑞勒馬緩行,道:“安嶼可記得,少年時我們並駕馳騁,足跡踏遍京城百裏的草場,少年意氣,舍我其誰。”


  崔安嶼驅馬前行,跟道:“陛下念舊情,臣才得以活著站在這裏。”


  曹琮瑞笑道:“安嶼言重了,無論時世如何變化,朕當安嶼是手足。”


  崔安嶼不答,天家的手足情,親生的焉不過如此。


  曹琮瑞放眼更遼闊的草場,道:“安嶼最近有些沉不住氣啊,引蛇出動,還需靜待時機,才能把廢太子餘孽清理幹淨。”


  “陛下說的是。”崔安嶼桃眼微眯,春日的陽光撒在他瘦削而又堅毅的肩頭。


  曾幾何時,他受命於少時的玩伴、並不被各方政客看好的皇子,跟蹤追查太子一脈,直至廢太子事敗被廢,倉皇南逃,崔安嶼一路追蹤,暗中助新皇鏟除廢王羽翼,功在從龍;如今景庭三年,朝政漸穩,但廢太子餘孽依舊根深,鏟除尚需時日。


  帝王之度,可容逆臣,可容罪民,唯獨容不了手足。


  曹琮瑞邀崔安嶼賽了兩場,一輸一贏,各自盡興。又在靶場上擺了弓箭,帝王尚且年輕,騎馬彎弓,樣樣自得。


  崔安嶼此番心裏憋著火,索性放開了力道,箭箭紅心高中,引天子駐足,天子活動了許久,漸入主題,試探道:


  “安嶼如此人才,怪不得朕的愛妃,幾次三番要把妹妹嫁去你們家。”


  崔安嶼,高舉一箭,厲聲而發,新箭穿過舊箭,射中靶心,這是他拿手的絕技,不是經年的高手,是斷不會有射穿箭身的準心和力道。


  射完這一箭,通體舒暢,天子的話說到這份上,原本朦朧的打探都浮出了水麵,鄭家對這場婚約誌在必得。


  “陛下,承平侯府的水再清,也洗不了兩缸子汙濁,凡事總講究個先來後到。”


  崔安嶼神色瀟灑,神思和舉止都未曾被天子突兀的試探打擾分毫,隻因他內心比鄭家的圖謀更為堅定。


  曹琮瑞久居高位,早已不是昔日那個一往無前的少年了,他在權衡,在妥協,在謀算,他看得清局勢,探得明人心,卻漸漸理不順人與人之間那些理不斷的情緒了。


  臣子的箭多鋒芒,在前方;天子的盾,在四方。


  “貴妃與朕說了,西亭郡主命運多舛,如今也不求別的,隻是念著少年的情分,想要嫁你做個平妻而已。”天子笑著勸道,無非是多一個平妻,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況且他當眾給了李晏溪體麵,答應會給她做主。


  “陛下若是如此打算,崔安嶼還是當年的那句話,鄭尚書的門楣,我崔府高攀不起。”崔安嶼不假思索道。


  當年鄭元河將兩個妹妹分別嫁予了當今和廢太子重臣靖國公世子,兩邊占好,圖謀不能說不深遠。西亭郡主因靖國公一事受了牽連,好在有鄭貴妃和鄭尚書在,保住了性命與尊位。


  如今鄭家要讓承平侯府來回收這一位,想用崔家世代忠義的清白來洗刷西亭郡主逆臣遺孀的過往,幾番試探,崔安嶼恍若未聞。


  鄭貴妃如今得勢,猖狂如斯。竟動了如此歹毒之心,妄圖用宮裏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李晏溪。


  圍場之禍,處置了一個內務府的公公,可是明眼人心知肚明的是,一個公公,不會是置人死地的主謀,真正的主謀,不是不明,隻是不能動罷了。


  鄭元河統領兵部,手裏握著實打實的兵權,且他是皇戚,鄭貴妃養著皇嗣,在宮裏地位超然,莫說是此番隻有一點蛛絲馬跡的殺人動機和露在外麵,就是鄭貴妃尋個由頭,明著要把一個普通內眷處置了,隻要於朝綱無害,於政局無傷,陛下恐怕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崔安嶼那日據理力爭,以吳郡、黨爭步步相逼,也才叫聖上推出一個內務府主管平息事態。


  “安嶼,吳郡當年的水可比靖國公府和鄭家還要汙濁,你又為何執意要娶李晏溪?”


  曹琮瑞心下一直有這個疑惑,兩人是少年情誼,後來一起謀事,圖謀天下,崔安嶼在暗,曹琮瑞在明,也曾並肩協作,生死與共,印象中崔安嶼好像從來沒有求過他任何事。


  哪怕他君臨天下,握有天下。


  隻有一件,景庭元年,身在吳郡的崔安嶼,密信曹琮瑞,請天子為他和李晏溪賜婚。


  曹琮瑞大筆一揮,成人之美,心中也存了好奇。


  崔安嶼美妾成群,無論是掩藏身份也好,自身風流也好,時間久了,曹琮瑞甚至覺得他對於娶妻這件事情,寡淡得很。卻從來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出,要娶妻,還要如斯鄭重地請天子為其賜婚。


  吳郡是個是非之地啊,吳郡郡守之女顯然與承平侯府清貴的門楣也不甚符合。


  這一場表麵上的政治聯姻,其背後的情愫,甚至連當事人李晏溪也未曾知曉,更何況外人呢。


  崔安嶼三箭齊發,直中靶心,直視聖顏:“陛下,您說過,李晏溪是巾幗英雄,她就是。她有著極其堅定的信仰與認知,哪怕命運摧殘她千遍,哪怕現實的困境擺在眼前,都不能令她低頭,濁世方現其華。您如今用鄭西亭,與之相較,是在侮辱她。”


  曹琮瑞躲開崔安嶼的目光,他提起李晏溪時眼裏的光芒已經說明了一切。鄭貴妃的枕邊風再足,夜畔軟語,泣泣哭訴,抵不過崔安嶼的這一番慷慨其詞。


  再說下去,就真的要傷了手足情分了。


  天子彎弓,一箭偏離了準心,但他心思也不在那一箭的得失上,天子凝眸,歎一口氣道:

  “安嶼,如果朕,需要你運用一下美男計,將計就計,娶了鄭西亭呢?”


  崔安嶼一楞,鄭貴妃的耳邊風他有所準備,陛下的考量他並沒有準備,但他經略廢太子一事多年,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陛下想借靖國公餘孽,摸一摸廢太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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