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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床前病後

  春濃花漸香,碧水知柳意。


  阿碧卷起顧君閣主屋一側的紗簾,將一個團花的枕頭塞在李晏溪的背脊。


  李晏溪使了點力,配合阿碧的動作半坐起,惹來陣陣咳嗽:

  “林先生說,小姐需要靜養,莫要動心火,也莫要使蠻力。”阿碧給李晏溪順著氣,看著她氣息奄奄,頭偏歪在一側提不起精神來,不由一陣心疼。


  “他來過了?”李晏溪問道,自圍場回來她一連幾日,都是病病歪歪不醒人事的,仿佛多年前的那場凶症。


  那時,也是林析墨救了她。


  “林先生來了,那三爺……”李晏溪一口氣沒接上,停頓了些許。


  這位林析墨林大人,不偏不倚正是當年李晏溪要私奔的對象。


  崔安嶼提及此人,不是陰陽怪氣,便是摩拳擦掌。


  “有一日半夜,小姐臉色慘白,脈搏也微弱得很,三爺守在床邊,心急如焚。後來提了刀衝出去,翻牆去隔壁把林先生押了來。臨行還囑咐我們再給你裹兩層衣服……”


  阿碧描述那一夜的駭人,回憶起崔安嶼那張陰晴未定的臉,覺得這位紈絝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隔壁住的那位素未謀麵的大學士原來是林析墨,崔安嶼連日來不正常的舉動便都有了解釋。


  “小姐,您是沒有看到。那日您暈倒,三爺問清原委,便隻身前往殿前,舌燦蓮花,直逼得聖上處置了內務府主管秦淞寒,那可是宮裏根深的大太監呀!”


  阿桃在旁邊給李晏溪揉著腿,她憋到此時才開口,是因為她想要把崔三爺那日的英勇描繪得再細致一些,再入木幾分。


  李晏溪聽著阿桃阿碧你一言我一語的描述,身上雖依然沒什麽力氣,心下卻清明一片:那秦淞寒不過也是聖上推出的一個擋箭盤而已,扯到了內務府主管,那麽根源恐怕在宮裏。


  再往深了去,哪怕挖出來也擔不住啊!

  令李晏溪不解的是,她初入京城,初次現身,並未與人結仇,竟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取她性命。


  這京城的人心,果然更為狠辣一些。


  不琢磨,不深思,未有防範,好像會活不下去啊……


  好在,崔安嶼,令她有些刮目……


  “小姐,以後阿碧再也不信你了……”雖說過了幾日,阿碧回憶起那日,仍然覺得驚險萬分。


  “就是說,小姐,阿桃也是,再也不信你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叫阿桃眼睜睜看著小姐獨自陷於危境之中,那滋味,比叫阿桃去死,還要不好受。”阿桃說起來,語氣裏麵已經帶了哭腔。


  有什麽能讓從小長大的兩個忠仆離了自己,獨自逃生,蛇陣中李晏溪問:


  “你們,還信我嗎?”


  在蛇群的注視下,李晏溪用嘴型將計劃簡短說與阿桃與阿碧,最後她說:

  “你們,還信我嗎?”


  自吳郡之圍以後,李晏溪有了心疾,再沒有拉過弓,射過箭。


  但是沒有人會不信她的,回想起城門染血、千鈞一發之際,那劃破天際的一箭,是宣戰,是立場,是誓死而戰的決心。


  李晏溪那一箭的風華,無人能及。


  她的隨從,她的親信,她的民眾,當然會無條件地信任她。


  她,是他們的最高信仰。


  無關乎等級,無關乎尊卑,隻因為李晏溪纖弱身軀裏蘊藏的無限召喚之力。


  她說,吳郡子民,不做曆史的罪人。


  她說,如果你們都下不了決心,那我來做這個惡人。


  她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戰吧,父親!戰吧,吳郡!


  蛇陣下,當她問你們信我嗎?


  阿碧阿桃噙著淚咬著牙選擇相信,趁著箭囊飛出的那一刹,引爆兩個火石球飛速逃生,隻為不成為李晏溪的拖累。


  然而,她辜負了她們,差點陪葬了自己。


  她並沒有如原計劃那般射殺掉那條離她們最近最具有威脅的那條蛇,她開弓,手指就在不住顫抖,不得以,她隻能引爆了火石球,可是她離蛇那樣近,那火石球幾乎就炸在了眼前……


  阿碧抹一把淚,放下手中事情,抱了抱李晏溪,阿桃也抱了她的腿,主仆三人以奇怪的姿勢靜默良久。


  阿碧突然說:“三爺聽我們說那一段的時候,平靜得可怕。”


  “三爺心裏,有小姐。”阿桃補充道,隻有深愛李晏溪的人,才會在那一刻有靈魂的共鳴。


  他們都一樣,不能接受也不能承受,失去李晏溪。


  “三爺,去哪裏了?”李晏溪問道。


  阿碧回道:“宮裏來了人,這幾日來訪的人絡繹不絕,三爺去前廳了。”


  不然以他這幾日漿糊一般黏糊的屬性,李晏溪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便應該是他。


  “怎麽三日不曾睜眼,想爺如隔三秋嗎?”


  崔安嶼應聲而入,一身藏青色長衫,腰墜古玉,頭束玉冠,身子挺拔,氣宇軒昂,又恢複了他一貫放蕩不羈的貴公子做派,哪還有當日桃眼斜挑、神色陰鬱的吃人模樣。


  李晏溪沒有力氣與他鬥嘴,見他收拾齊整,看樣子是要出門,便從蒼白無血絲的嘴裏吐出兩個輕飄飄的字:


  “入宮?”


  “是啊,聖上召見,出門前想著先過來一趟,把門窗關嚴實,以免讓人有可趁之機。”


  崔安嶼打趣道,自那日林析墨抱著她從火光中走出,他那股子醋味就沒緩過來,說話都帶了三分酸。


  李晏溪望著他桃眼中的血絲,與刻意鄭重的打扮,心知他是想要掩蓋數日未眠、心力交瘁的疲態,李晏溪從來都不知道,崔安嶼如此珍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一腔醋意能吃上兩年多。


  她本以為,像他這般妻妾成群的人,不會真的在意這些,在意也隻是因為一些身為男子、身為夫君的自尊罷了。


  卻沒想到,他好像,真的,在吃她的醋.……

  她方才聽說,崔安嶼在殿前說,他曾目睹了她射廢太子幼子的那一劍。


  那麽,他就比李晏溪所知的更早,就認識了她。


  李晏溪有滿腔的疑問要問他,礙於如今的病軀和眼下崔安嶼馬上就要去見駕,隻能將萬語千言壓下,招招手,讓崔安嶼靠近她,附著他的耳邊說,

  “崔安嶼,其實我那時候倒下去的時候,是希望你來救我的。”


  這輕飄飄軟綿綿的一句話,治愈了崔安嶼一顆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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