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子決斷
“陳大人說的有理,但您有一句話說錯了。”
說起來崔安嶼無官無職,偏偏在殿前敢做敢說,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礙著承平侯府累世公卿的顏麵,還是他當年陪伴天子讀書的少年情誼,竟也就由著他在殿前各種胡言亂語。
“不知我哪句說錯了?”禮部侍郎陳大人戰戰兢兢,承平侯府的紈絝若是有心要挑他的刺,那他身上的刺便多如白鰱,挑也挑不完了。
“我夫人可不是誤入蛇陣,而是被蛇堵在那兒的。”崔安嶼麵帶微笑,桃眼微眯,分明是笑著,卻讓人覺出了絲絲寒意。
“這又有什麽分別嗎?”陳大人道,這紈絝講起理來神神道道,讓人忍不住心慌。
“陳大人莫急嘛,且聽我給您和諸位講講,我夫人怎麽就在這守衛森嚴的皇家圍場撞見了蛇!”崔安嶼道,繞了一圈,他終於肯好好說話了。
林析墨也想知道,眉眼微動,神思都匯聚在了崔安嶼的身上,臉上終於有了一些人該有的表情。
“我方才問過婢女,婢女同我講,她們原先也覺得是自己點兒背,偶然遇到了蛇,後來發現不對,蛇越來越多,而且她們的目標鮮明,我夫人移動到哪裏,它們便轉向哪裏。”
皇家獵場突然出現了這麽多蛇,這聳人聽聞的事情被崔安嶼不緊不慢地層層剖析,眾人都被他帶進了情緒裏,就連天子也側著耳朵聽得認真。
誰知在這萬分嚴肅的陳詞中,崔安嶼卻開起了玩笑:“這便十分奇怪了,我想這些沒骨頭的東西定然沒有我這樣獨到的眼光,知道我夫人的美貌更勝於她的兩個婢女。”
崔安嶼話剛落地,迎麵而來的是一盞青釉陶瓷杯,裏麵還有些茶水傾灑而出,崔安嶼趕忙往旁邊讓了一下,差點撞到了林大學士的身上。
林大學士的臉上又多了一重表情,叫厭惡。
天子不耐地發話:“崔安嶼,說重點。”
崔安嶼應道:“陛下放心,下麵句句都是重點。我夫人察覺不對,便細細尋思了她與婢女身上的不同之處,她們一道從家裏出來沿路也沒有用過什麽不同之物。若說不同,倒是有一物,那便是圍獵開始時內務府發的箭囊,我夫人有,而婢女們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內務府的管事秦公公趕緊出來反駁。
開什麽玩笑,林大學士放火燒山還能扯到他內務府的頭上。
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崔安嶼又怎麽會放過他呢?他連正眼都沒有看那閹人一眼,便繼續道:“我夫人使盡力氣把箭囊扔出去,果然,大多數的蛇,一下子就把注意力轉到那箭囊上麵去了。”
“趁著這個空檔,我夫人趕緊讓兩個婢女撤離呼救。而她自己則舉著弓弩,對著最後一條執著地盯著她不肯離去的蛇。”崔安嶼平淡地說著,但內心卻無限蒼茫。
他可以想象,彼時李晏溪心中的蒼涼。一箭決生死,不是蛇死,就是被它咬,隻可惜開弓之人已非昨日的巾幗英豪。
那一箭射偏,毒蛇飛撲而至,其餘的蛇也迅速反撲過來。
所幸,李晏溪對自己如今的戰力並無信心且十分有自知之明,那一箭射空後,她迅速從袖口掏出兩顆火石球,打頭的那條毒蛇被炸出幾米遠。
然而,這畢竟是下策,火是禁忌,火器就更是禁忌了,若讓天子知道,吳郡太守之女私藏火器,那恐怕比放火燒山,罪名還要大。
李晏溪艱難地彎弓,射向被火石球炸起的焰火,蛇群密集,隻能火攻,而射焰火使其蔓延又比射一條活物要容易多了。
況且這個時候,她已經有了救兵,林大學士的箭,不管不顧,帶著如怒火般旺盛的火苗呼嘯而來,瞬間點燃了山林。
然後他飛速穿入火光,看著手指顫抖、軀幹發軟的李晏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點一點地癱軟下去,直到悄無聲息。
“那條蛇,盯著我夫人,當然是……”崔安嶼故意脫長了音節,眾人以為他又要說李晏溪美貌無雙之類的無稽之言,紛紛把耳朵轉了過去,有的甚至幹脆來了個閉目塞聽,以免汙了尊耳。
沒想到這會崔安嶼真的一點也沒有開玩笑,他說,“無非是因為,我夫人身上,沾染了箭囊上的氣味。”
“胡說八道!”秦雲南秦公公趕緊反駁,事關脖子上頭的物什,且證據又被大火燒了個七七八八,秦公公反駁起來自然底氣十足,舉止自得:
“陛下,崔三公子所說純屬無稽之談,東北這一片荒林因為有沼澤,奴才們也不得深入打探,若是有幾條蛇,那也再所難免,怎麽就扯到箭囊,什麽氣味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頭上。”
崔安嶼當然知道縱有實證也難以讓天子近臣鬆口,況且他隻憑了隻字片語。
那隻箭囊,那些蛇,葬身在火海,算是沒有了證物,阿桃阿碧都是崔府的人,也無法出來作證。
“秦公公要證據,碰巧本公子向來是個實事求是,講道理的人,絕不會冤枉任何人。”崔安嶼繞著秦淞寒走了半圈手還親熱地搭在他的肩背上,那做派,像是個久居高位的執法者。
秦淞寒是從前朝僥幸活過新朝的閹人,沒有幾分定力和手段,老早就給老皇帝殉葬去了。
他一臉謙卑、神色如常,擺明了一副崔安嶼這紈絝的話聽不得的模樣。
秦公公是宮裏的老人,他犯得著設局殘害一個內眷嗎!?
李晏溪初登京城交際,就有人要置她於死地嗎?
而且還是宮裏的人,這確實很難讓人相信。
但是天子不發一言,側耳聆聽,大有任憑崔安嶼大言不慚說下去的意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有什麽意見。
“秦公公以為那箭囊已經被燒毀,隻要抵死不認就可以了,那股味道被你們巧妙地煉製在箭囊的熏香裏難以辨認,內子之死誰也懷疑不到你內務府的頭上。”崔安嶼繼續道。
“疏不知此番算漏了兩點:一來我夫人發現了你們的圖謀,將箭囊拋出,試問若是箭囊沒有問題,內子又為何要急於在如此危機的時刻把全力那箭囊扔出去呢,這一點我夫人的丫鬟可以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