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林大學士
“不會的，聖上帶著群臣在圍場的西南角圍獵，家眷們則在西北麵，這片林子從這裏將將開始，與西麵和南麵的林子中間隔了一大片空曠地方，當下吹得又是東北風，山火隻會向東北邊蔓延。”這位林學士旁邊的一個小廝耐心地解釋道。
阿碧似懂非懂，周邊圍著的一些人裏有聽明白的，問到：
“那東北方向萬一有人呢？不是要活活燒死了？”
“這裏過去往東北方向大約百米就是一片大沼澤，沼澤四周都有示警，尋常人不會過去，而且我家主子方才用火箭射向蛇群之前已命我等細細勘探過，百米之內並無人煙。”小廝又對那些人解釋道。
“這林子過去就是護城河，護城河百米寬，公子是想借護城河滅了這火勢？”有人猜到了其中關鍵，但又不敢相信，如此危機時刻，這個人竟能把人員布局、風向、地勢地貌都算計到如此精準的地步。
“不錯，我已派了家仆趕往護城河一帶發動百姓引水滅火。縱使滅不掉，這火勢也斷斷越不過百米見寬的護城河。”林公子答道。
這下眾人理解了他方才自火中走出時的麵上的從容與不迫，原來他真的早已算計好了一切。
步步無遺，這人究竟是誰？為何會有如此驚世之才？！
隻可惜，命不長矣。
天子近側，動了明火，此人縱使活罪能免，也是死罪難逃了！
“陛下本就礙於這一片沼澤無法將護城河這一側的土地盡數利用起來，如今這把火若能燒了林木，填了沼澤，把這大片的土地變成耕地，填補京城百姓的口糧。我想，陛下和老百姓定然也是欣慰的。”那位林公子又補了幾句，周遭的驚歎聲更勝了。
其實他本來不用解釋得這麽清楚明白，隻是此事牽扯了李晏溪，如果連累了她的口碑，那就不好了。
崔安嶼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道：
“林大學士出了這一大會風頭，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我的夫人為什麽會被蛇群圍攻？”
林析墨本來背著手長身玉立，聞言，眼眸向下，鴉睫如羽翼般鋪散，陰影打在臉上：
“崔公子，還要來問在下，令夫人發生了什麽嗎？”
他是極其出塵的人物，如同他的穿著，非白即黑，與世俗格格不入，在山火的忽明忽暗中，亦神亦魔，不似凡人。
但是，他的這句話，帶了情緒。
甚至在崔安嶼招了阿碧阿桃上前詢問後，他又追加了一句：
“崔公子曾頂天立誓，要護她一世周全，平安喜樂。短短須臾，竟是一句空話。”
他向來隻說他覺得有用的話。像這樣隻抒情緒的言語，從他嘴裏說出來，是很難得的。
崔安嶼抱緊了李晏溪，嗤之以鼻道：“林學士，是在質問我嗎？你並沒有這個資格。”
這一番動靜，火光衝天，四麵圍聚而來打探消息的人越來越多，人要轉移，火要滅，隻見來來回回奔忙的宮人和侍衛，以及隨之而來的天子之怒。
崔安嶼與林析墨並立於天子駕前，一個紫衣矜貴，麵如冠玉；一個白衣蕭索，風輕雲淡。
李晏溪尚且昏迷，被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帶，阿碧阿桃邊抹眼淚邊照料她。
“朕竟然不知道，林大學士，會放火。”此時火勢已得到了控製，雖然該燒的半點都沒有剩下。
“而且是當著聖駕放火，著實膽大包天。”論一個紈絝的基本修養，大概落井下石算是一樣,崔安嶼看都不看林學士一眼，禦前當場發難。
在場百官心中的怒火還來不及發泄，聽到有人要懲凶，趕緊附和：
“就是，就是，竟敢在圍場放火箭，置天子的安危於不顧，萬死難辭其咎。”
“林學士是個讀書人，怎麽心思如此歹毒，要置我等於火場險境之中，實乃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該斬！該斬！”
……
萬夫所指的林大學士靜立堂前，臉上絲毫不見任何的變化，仿佛眾人的謾罵於他不過春風拂過，不著半縷痕跡。
風向一邊倒，還是皇帝受不了嘈雜，肅清了各路討伐，問道：
“林學士，不為自己辯駁嗎？”
“林析墨，死罪。”林學士當真就沒有為自己辯駁。
“陛下，林大學士乃為了救內子而放的火箭，請陛下將內子一並處罰。”崔安嶼道。
底下一片嘩然，這個崔三當真是個紈絝，這種時候人家巴不得要撇清關係，他卻要把自己的夫人搭進來。
這個時候，從各方傳言中，大多數人已經聽說了，崔三夫人被圍困在蛇林之中，林學士不得已才放了箭。
說起來，崔三夫人是受害者，說起來林學士是個拔箭相助的英雄。
而且，這個英雄也並非罪大惡極，聽說他此前就算計好了他們的安危。
方才群情激動，隻想到水火之危，卻忘了細究此事的原委。
被崔安嶼這麽一打岔，群臣緘默，各自若有所思。
冷靜一想，聰明如百官，一下子便想出了更多細枝末節。
這位林學士，在這遍地權貴的京城可以說什麽都不是，但這並不能阻礙他成為皇帝跟前的紅人，三封詔書，把林學士從嶺南偏遠之地召喚入京，又賜田宅，又賜千金，皇帝對這位名士的倚重，一時成為京中的一段佳話。
林學士，能殺嗎？
皇帝可是遲遲沒有發話，甚至都沒有責難。
方才發難的大臣瞬間犯了難，若是皇帝無意苛責，他們又要怎麽往回遊呢？
好難……
細細一想，都是心機深重的老狐狸，怎麽能一時失察，讓個紈絝帶了節奏，眾人紛紛把怨懟的目光投向那個紈絝。
大堂之上，隻有崔安嶼的聲音，聒噪地響在耳邊：
“林學士為救內子而死，安嶼定會日日不忘給你燒香的，不知道您喜歡檀香呢，還是麝香？”
殿前調笑本是失儀，可偏偏他說得鄭重又虔誠，仿佛真的在悉心想為林析墨身後做點什麽。
林學士是飽學之士，鶴風道骨，與這紈絝，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有臣子卻耐不牢了，拱手出列，猶疑著道：
“林學士放火，也是事出有因，崔三夫人巾幗英雄，吳郡郡守千裏送女入京，若今日真的誤入蛇口，命喪圍場，於承平侯府，於吳郡嶺南，都是不小的打擊。”
陛下不忍殺學士，天下不忍失巾幗。
但憑天子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