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什麽世道
今天是他們探監的日子,淩晨兩點兄妹三人就收拾完東西,騎著自行車去了市裏。臨行前,時東再三叮囑,這次一定要見到人!
三兄妹心情均是沉重,原因很簡單,時天入獄三年了,可是這三年他們一次也沒有見到過他本人。
若不是每次他們都看見時天的留言,幾乎以為他出了什麽事情,爸爸說的對,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人!
省城朝陽改造農場,時家三兄妹風塵仆仆趕到,此時已經下午兩點了,轉了四趟車又走了半個小時才到。
來不及喝口水吃口東西,三兄妹上前登記,負責登記獄警眉心一跳,怎麽又是他們!來得也太勤快了,隻要有探監機會就來,一次不拉。來了也見不到,受罪的不僅僅是他們啊!
“獄警同誌,拜托您一定讓時天出來見我們。”
時明真誠地懇求,時更和時好也眼巴巴望著他。
那預警心中暗歎,說話帶著點小心翼翼,“見不見你們真不是我說了算,咱們這裏可是相當民主的,犯人也是有自主權。”
時明連忙點頭,“我們知道,煩請您跟他說家中父母牽掛,兄妹想念,務必出來見見,三年了,我們真的很想他。”
就是心裏有怨也該消散一些吧。
“好好,我一定給你們把話帶到,煩請等一會兒!”
獄警說完就進去辦手續。
這一等又是等到夕陽西下,兄妹三人的心在這燥熱的天氣中,拔涼拔涼的。
“二哥一定是在怨我!”
時更雙眼含淚,十七歲少年已經長大,臉型初見剛毅。
時明看他一眼,“別瞎想。”
時好扭著手指,也是一臉難過,她把頭靠在時明身上,低低呢喃,
“大哥,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爸爸還在家裏盼著呢。”
有什麽辦法,他們又不能進去抓人。若是可以,時明真想親自到時天麵前,質問他為什麽?居然如此狠心不見他們!
“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了,你們可以回去了,他不見你們!”
那獄警再次出現,一臉為難卻又立刻道,“若是有什麽東西需要送進去,拿來給我檢查,我會交給他。”
兄妹三再失望也沒有辦法,拿出一個包裹,裏麵有兩套新的秋衣秋褲,還有一件新買的羽絨服,據說這種衣服又輕便又暖和,時明咬牙買了一件,馬上就要入秋,他們下次探監要到二月份呢。
“同誌,再幫我傳一下吧,我們真的很想他。”時好眼淚巴巴看著那獄警。
其他兄妹二人也是一樣,那獄警差點沒有繃住,不知想到什麽,壓下了觜中的話。
他眼睛微不可查的往後看了一眼,“他說不見就是不見,你們趕緊回去吧!天快黑了!”
“獄警同誌,請問我弟弟,他還好嗎?”時明抿著嘴,看著獄警。
獄警立刻點頭,神色認真回答,“好,他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他從警服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上麵僅僅四個端正有力的字,“安好,勿念!”
時明雙手接過,如同接過稀世珍寶一樣,這幾個字就是他們每次來能拿到的東西,有了時天的字跡,至少說明時天還是活著的,他們也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最終,兄妹三人失望走出來,夕陽的餘暉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他們回頭看向朝陽農場,覺得它就像一隻巨獸吞噬了他們的兄弟。
農場裏,探監室外麵,一個瘦長的身影斜靠在牆壁上,雙眼痛苦不堪,十指扣在牆上。
“我說大哥,既然這麽舍不得,怎麽不出去見他們?那小姑娘都哭了。”
那獄警一臉討好看著瘦長的身影,掏出一支煙雙手遞給他。
瘦長的身影垂下眼簾,遮住眼睛裏的情緒,伸出修長的手接過煙,那獄警趕緊給他點上,自己也掏了一根點上。
一時間走道裏安靜無聲,隻有煙霧繚繞。
良久,修長的手掐滅煙頭,“給我辦理一下手續。”
那獄警驚訝地忘記吸煙,“您終於想通啦!”
瘦長的身影站起來,不再說一句話,右腳一跛一跛的向前走。
獄警看著他的背影,即使殘廢了,人家走得照樣挺拔優雅,嘿,人比人氣死人,誰說犯人怕警察來著,那一定是沒見過這個人物!
獄警收回神思,趕緊去給這尊佛辦理手續,他若出去了,這農場的日子也就好過多了,終於,終於把他請走了!
今晚,整個農場怕是要好好慶祝一番……
趕上最後一班車回到蘇市,等到他們回到時家村的時候,已經十點了,村裏除了偶爾的狗叫聲,悄無聲息的,三兄妹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見家裏的燈還亮著,皆是猶豫不決。
最終時明推開了門,堂屋門前,時東翹首以盼,“時明,你們終於回來了,見到了嗎?時天還好嗎?”
時家三兄妹均是沉默,他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時東看著他們的表情,哪裏還不知道,他神色慢慢黯然下來,一下子放鬆肩膀窩進輪椅,“還是不見嗎……”
時明上前握著他的手,“爸,我問了獄警,他說二弟很好。”他把紙條拿了出來,遞給時東,“你看,這是二弟寫的。”
時東接了過來,看了一會兒,放了下來,光這幾個字能說明什麽,時天,他還是怨恨他們的吧。
他神情落寞,可是看著三個疲倦的孩子,他打起精神,“鍋裏有飯,趕緊去熱熱吃,吃完洗洗休息。”
三兄妹搖搖頭,他們也吃不下,簡單梳洗一下,他們各自回屋睡覺去。
黑暗籠罩著汪洋大海,似是一頭巨獸張著大嘴,等待獵物入口,一塊木板隨波追流,海浪時不時的拍打著它,突然,一隻爛得深可見骨的大手從海裏伸出來,緊緊抓住木板邊緣,把它拉進水中,一顆頭顱“嘩啦”一聲隨木木板一起冒出水麵,他趴在木板上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來,緩緩睜開血色眼睛。
“啊!”
一聲尖叫,時好冷汗淋漓坐了起來!
大口喘息,那種窒息感就如同那年差點淹死一樣,她杏眼裏全是淚水,蜷坐在床上,觜中輕輕低喚,“紹華……”
潘友民辦公室,潘友才西裝革履的歪坐在沙發上,轉動著手上的金鏈子,潘友民臉色不好坐在辦公桌後麵,他的手裏拿著一張單子。
“啪”一聲,把紙張拍在桌子上,嚇得潘友才立刻挺直身體,看向他大哥,從小他就特別害怕這個親哥。
他小心翼翼看著潘友民,“大哥?誰又惹您生氣?”
潘友才哼了一聲,半晌,“不長眼的東西。”
潘友才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看著桌上的一張紙,
“政審表?誰的?”他拿了起來,“時更?”
他擰著眉頭,不認識啊這人。
潘友民掃了他肥胖的腦袋,嫌棄的說,“你嫂子村裏的,當年殺人的那個時家。”
“哦!”他想起來了,當年那事最後讓他氣急了,狠狠教訓了一把那個法官!
“不就是當兵,大哥也值當生氣!”
“他這個可不是普通的兵!”出來就是軍官。
潘友才甩甩手上的金鏈子,一臉不屑,那又怎麽樣,還不是個窮兵蛋子,他們老潘家如今黑白兩道通吃,誰敢惹!特別是和廣省豹哥聯係上之後,那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潘友才當然不敢說出來惹他生氣,獻媚的上前,“要不我找人?”他比劃了一下脖子,小眼睛露出凶狠。
“馬上要換屆了,別給我惹麻煩。”他輕飄飄掃了弟弟一眼。
不過嘛,大的動作不行,小的還是可以的,看著手中的政審表,冷哼,這部隊的人就是沒有一點眼力勁,以為政審撇開他這個副市長就行了嗎?要知道這蘇市可是他的地盤,武裝部裏也有他的人。那時家也該好好壓壓了,想到自己的兒子,他心下微緊。
臨近八月底,時家沒有收到一封信,當然就沒有時更的錄取通知書,一家人的心情都不好,時更的話越來越少,時明神色凝重,他跑了幾趟學校,吳校長也幫忙打聽,可是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時東心中焦急白頭發一掉一大把,這兩天連修車的小攤子都不去了,每日坐在門口往路上望,郵遞員一來他就問,問得王叔心生不忍每次都繞著他家走。
時明輕歎,對時東說,“爸,您還是去修車吧。”這樣至少能分散一下神經。
時東也知道自己情緒太過緊張,揉了把臉,讓時明兄妹三人把他送到修車攤,齊眉也跟著一起,她一如既往被安排躺在躺椅上,手上係著繩子。
時家兄妹安排好他們之後,時明帶著時更還是去收廢品,時好負責洗衣服做飯。
街道上人稀稀朗朗,時東的修車攤更是沒有一個人,他看齊眉睡著了,自己也眯著眼睛想事情。
“哐當”一聲巨響!
“啊!”齊眉尖叫跳了起來,她瞬間抱著枕頭滾在地上,手護著枕頭不讓它磕著,“時天乖,時天不怕”。
“齊眉!”時東顧不上其他,用手推著車輪往她身邊去,哪知道一根鐵棒橫在他的麵前,擋住他的去路。
他伸出手去推,“你們要幹什麽!”
他看向來人,四五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均是留著長長地頭發。
“哼,誰讓你在這裏擺攤位的?”拿棍子的流氓凶狠看著他。
時東深吸一口氣,“我在這裏已經擺了兩年,攤位費我是每天都交的!”
“那有如何,大爺我今日告訴你,從今往後不許在這裏擺攤,見一次我砸一次!”
他示意其他的小流氓,“砸!”
瞬間,鐵棍砸向小攤位。
齊眉躲在躺椅下瑟瑟發抖,她依然抱著枕頭,安慰“時天不怕,時天不哭,媽媽保護你。”
“你們還有沒有良知!”
時東看著小攤位瞬間七零八落成了廢鐵,那些新的輪胎也被刀子砍成一段段。
小流氓嗤笑,“良知?那是什麽東西!”
他看到躺椅下的齊眉,再看看時東的雙腿,眼睛一轉,譏諷,“把她趕出去,趕得遠遠的,看他怎麽追!”
“不!你們不能這麽做!”時東推著輪椅,往前衝,被小流氓一下子掀翻在地,輪椅壓在他的身上,他滿頭是血,驚怒焦急大喊,“不要打她,求你們不要打她!要打就打我!”
一個小流氓上前砍斷齊眉手上的繩子,拿著鐵棍戳她的身,讓她出來,齊眉護著枕頭,“啊啊”尖叫,她被戳了十幾下終於從輪椅下跑了出來,邊躲邊跑。
“齊眉,不要跑!”時東呐喊,他身上的輪椅壓著他動不了,“來人啊,救命啊!”
可是此時大街上幾乎沒有人,就算是有人看見了,那流氓手裏尖尖的刀也嚇得他們躲得遠遠的。
那幾個小流氓看著大喊大叫的齊眉,趴在地上起不來的時東,哈哈大笑起來。
“凳子,你去趕那個瘋子,記住要趕得遠遠的!”
凳子,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隻是開頭的時候砸了幾下小櫃子,聽到這裏,他訕笑的臉上有點猶豫,
“四哥,大哥沒讓這麽做。”
被喚做四哥的流氓眼睛一睜,“大哥沒讓做,是我讓做的,行不行?”
凳子立刻哈腰點頭,“行,行!”說完,撒腿就追齊眉。
四哥眼睛一眯,這人大了也就不聽話了。
“齊眉!不要!”時東好不容易從輪椅下爬了出來,往前爬,“求你們放過她,要打就來打我!”
四個獰笑上前一腳踩上他的手,使勁擰了幾下,“打你有什麽意思,你又不會叫不會跳!”
時東臉色漲紅,強忍著痛,看向已經被趕跑的齊眉,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你們要什麽我都想辦法給你們,求你放過她!”
“要什麽?”小流氓吸著煙,“要你家破人亡!”
時東眼睛瞬間睜大,他嘶吼,“我們家還不夠家破人亡嗎!”
那個四哥把煙頭使勁按在時東的手上,本就被踩的破皮的手,滾燙的煙頭接觸皮肉,帶起一陣肉香。
時東咬著牙流著淚,“你們早晚有一天會後悔!”
“將來的事情誰管得著。”
那四哥拿起棍子,對著時東的身上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