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同舟而遊
胡浩軒跟著蔣瓛走進了他這一生也沒想過會去的地方。在那裏，他換上了新的衣服，手裏拿起了刀。
蔣瓛問他，“要回邵伯去看一看嗎？”
胡浩軒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搖頭拒絕了。
他沒再說多的話，也不在胡鬧，每天按時訓練，就好像成為了一個機器一樣，等到深夜的時候，他會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地方喝酒，無論什麽人來和他說話，他都不搭理。
蔣瓛有空的時候來看他，他也是一個多字都不說，若是有事，他便點一點頭，也從來都不會拒絕。
等到過節的時候，他會去冰弦的墳前，陪冰弦說會兒話，也隻有那個時候，他的話才像說不完一樣。
眼看新年就要到了。
馬嫣翎苦惱地寫著清單，朱君澤在旁邊看著她皺眉頭，時而好笑。問道，“還沒想出來？”
“哪裏是那麽容易想出來的。”馬嫣翎把臉轉向一邊，故作生氣，“我們還從來沒有一起回家過過年，這一次回去，也不知道我爹娘會怎麽看。”
“因為我的關係，讓爹娘受了那麽多的委屈，自然是要好好地補償一下，這一次，就辛苦娘子了，娘子可要好好地想一想，送爹娘什麽，才會讓他們開心，才會不生我們的氣。”朱君澤哄著她。
“爹娘已經被我們氣得不輕了。”馬嫣翎苦道，“當年……算了，不提當年了，依我看，其實……隻要你我回去了，爹娘應該都會很開心。”
“那你我一起回去陪爹娘過年就是了，你怎還愁眉苦臉呢。”朱君澤往她臉上親了一下，“還是說，心裏……緊張……”
“我……”馬嫣翎想為自己辯解，朱君澤又突然放開她，“恩……這些事情有娘子操心就好，我……就先出去喝杯酒了。”
“不準去！”馬嫣翎跑到門邊，擋住他，“你說過的，如果什麽事情都讓我來操心，還要你做什麽，所以……你得一起想！”
“一起想……”朱君澤抱著她的雙肩，認真地看著她，“娘子，我覺得我們一起過去，陪爹娘說說話，一起吃吃飯，這就是最好的了……”
“哼。”馬嫣翎把臉轉向一邊，“你就是沒認真，我們從來沒給爹娘送過什麽東西，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他們為我們的事情擔心，現在……我們可以回去和他們一起過年，如果什麽都不準備……”
“我沒有說什麽都不準備啊。”朱君澤道，“我選了綢緞。”
“不行，綢緞太常見了，爹娘也不缺衣服。”馬嫣翎道。
朱君澤道，“我……還備了許多美食。”
“馬家雖然不是富甲天下，但也從來不缺吃的，什麽好吃的，稀有的，爹娘都見過了。”馬嫣翎道，“而且，都吃膩了。爹現在都喜歡吃素菜，娘也不喜歡葷腥，就連我那兩個哥哥，都過得像道士和尚……”
“我還給他們買了地。”朱君澤道。
“——可是……馬家也不缺地啊，外麵也有一片農田，每年都是請的工人，再則爹娘年紀也大了，買地的話……他們如果親自去種地，多辛苦。”馬嫣翎想的越來越多，說的她也越來越慌，臉都有些紅了……
“娘子，我看你就是太緊張了，不如……你我先出去劃船，看看風景。”朱君澤道。
馬嫣翎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雙手，“真的嗎？真的是我太緊張了？”
朱君澤點點頭，他道，“可不是，你這都緊張了三四天了，這幾天，你每天都在想送爹娘什麽合適。”
“可是，我想了三四天，我也沒想出來啊。我能送的，馬家又不缺，我不能送的……好像……”馬嫣翎也想不出什麽是自己不能送的，“哎呀，就是想什麽，都覺得不合適。總想送她們珍貴的，可是，我又不知道什麽才是最珍貴的。價錢高的？能夠拿到手的，馬家都有，若是太稀有的，即便送去了，也用不上……”
“所以，我們隻需要好好地過去陪爹娘，還有兩個哥哥一起吃頓飯就夠了。”朱君澤道。
馬嫣翎道，“這樣會不會太寒酸了。我看別人家的女兒回娘家過年，都是會送很多禮物的，而且，都是精挑細選，送的東西是又珍貴又合理，可是為什麽到我這裏……我就覺得什麽都不對了。”
“好翎兒，那我們不想這麽多了好不好，現在離過年還有幾天，你先陪我去船上喝一杯酒如何？”朱君澤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
馬嫣翎心裏想著，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太心慌了？
以前，她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也沒有這麽錯亂、茫然……
曾經，每年過年的時候，她都隻是回家去看看，連家門口都不敢靠近，生怕被馬家的人發現了，害怕她二嫂趕她走，也害怕她爹娘冷漠的眼神。
但是今年對她來說，不一樣……朱君澤回來了，她爹娘的家門，願意為她打開，在馬家的席位上，也有一個她的位置。
她心裏，是真的高興，所以，她也想要付出自己的全部，讓她的爹娘和她的哥哥，都高興。
馬嫣翎跟著朱君澤出去劃船，船上馬嫣翎為了緩解心中的壓力喝了一杯酒。
“最近幾天沒下雪，但兩岸的積雪，還是沒有完全融化，望過去，也是一番好景色，翎兒如果還是這麽愁眉苦臉的，可不是要浪費了這好景色？”朱君澤往她鼻子上輕輕地敲了一下，“不如，你我各吟詩一句，然後把你我吟的詩，湊成一首，你看如何？”
“我……我可不會那文縐縐的東西。”馬嫣翎道，剛拒絕，但她心中又不知哪裏來的興致，突然念出一句，“雪入江河無痕去，青山白首把她留。”
“翎兒才說自己不會，我看這句……就很是不錯。”朱君澤道，隨即也接了一句，“千帆萬帆水上走，心係那岸上錦繡。”
“道是歸不歸，候到雪滿頭。”馬嫣翎想起往事，心裏又添加了一層悲愁。
朱君澤自然明白她的心，可越是明白，他就越想看她傷心，他希望她能夠當著他的麵，把這些年的委屈，都表露不出來，不要在憋在心裏了，她的那一句‘候到雪滿頭’深深地刺在了朱君澤的心上，朱君澤竟然也一時暗了眉眼，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了。
卻見馬嫣翎眸子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容，“學人登高樓，空把眉頭皺。”
“翎兒……”朱君澤忍不住地喊了她一聲，他是想看看她的心裏到底藏過多少傷痛，可是這話一句又一句地出口，她不過一兩句，他就已經承受不住了……
馬嫣翎揩了一下眼角，眼睛裏帶著淚，也帶著笑，凝視著他，對他說，“好君澤，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別問我為什麽，也別想著我這些年委屈……”
“……”朱君澤看著她，深深地看著，他本以為自己有千言萬語可以說，可以安慰她，可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無能為力。
她的傷，是在她的身上，別人都取代不了，也感受不到，哪怕透過她的表情看到了一點，也無法為她分擔。
她的愛和痛，都是屬於她的。
她的這一生，愛是她的，痛也是她的，完完整整的一生，在盼的人……也是他的，別人分不走，搶不走。
“任那濤濤河水去，我自在邵伯等；山河無情君有情，知那婦人心是真。”馬嫣翎勉強地笑了笑，“紛紛亂亂總是痛，信箋一出如石沉；未曾恨過無回音，獨飲痛看雪紛紛。”
“翎兒，別說了……”朱君澤忽地抱住她，這個時候，他不想在挖掘她的心了。
“今日有君伴身旁，明日亦是有君伴，翎兒心中不苦，是高興。曾經痛的越深，今天就越是高興。”馬嫣翎道，“君澤，我想了想，我亦是覺得今年過年，你我一同提前去爹娘家，我們自己準備飯菜，然後與爹娘同過。”
“好。”朱君澤應道，“我們做一整桌好吃的。”
“還要帶上小葉一起去。”馬嫣翎道，“爹娘見到小葉，肯定會歡喜的。”
“好。”朱君澤應道，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輕地點了點。
本來是想出來喝酒看景的，現在，反倒成了落淚訴離殤。
曾經的離殤，今日的團聚。
悲喜交融在一起。
當日二人還是一起坐船看風景，一邊飲酒，時而也會念幾句打油詩。
馬嫣翎念了幾句詩之後，又覺得有些無趣，便對朱君澤道，“君澤，你功夫不錯，可我卻從未見你真正的功夫有多厲害，你舞幾招劍給我看看？以前你翻房子爬樹那麽厲害，還以為你是天生的猴精，哪裏知道是後天訓練的。”
“我厲不厲害，娘子難道不知？”朱君澤玩笑的湊在馬嫣翎的耳邊道。
馬嫣翎臉一紅，“誰給你開玩笑，沒個正經。”
“如何才算是正經？”朱君澤問。
馬嫣翎將他一推，朱君澤隨手就從腰間拔出一把軟劍。劍出鞘，竟然又巨龍飛天之勢，氣勢磅礴，身後河水，亦是隨之翻滾而起，滔滔巨浪，震的船都差點翻了。
馬嫣翎被嚇了一跳，朱君澤飛身而起，淩空舞了一個劍花，然後又穩穩地落在船上。
船又重新平穩下來。
他在船上舞劍，她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
在這一瞬間，她感覺一切都值得。
他的嘴角，亦是溫柔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