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那一劍
朱君澤點了點頭,然後什麽都沒說,隻轉身進屋了。
毛驤也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這個夜,是那麽的沉靜,比深潭的水還要沉靜。丟一塊石頭下去,都得不到回應。
馬嫣翎給他煮了一壺茶,端著火爐來到院子裏,兩人一起坐在杏花樹下,小葉已經睡下了。
馬嫣翎靠在朱君澤的懷裏,目光有些呆滯,手也有些發抖,她緊緊地握著朱君澤的手。朱君澤抱著她,呼吸很沉。
馬嫣翎說,“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不會在丟下你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要帶著你一起,就是死,我也要你和我死在一起,絕不會再把你推開,也不會讓你把我推開。”朱君澤說,他把馬嫣翎抱得死死的,深深地吻著她的發。
他的身體,溫暖,又安全,他的手臂繞過馬嫣翎的雙肩,好像可以把所有的危險都阻擋在外。
馬嫣翎說,“如果你的人撤走了,會怎麽樣?”
“他們的人,大概會肆無忌憚的搶劫,訛詐。”朱君澤道。
“那如果不撤走,是不是,明天他們就會把你沒死的消息公開,然後……逼皇上殺你!”馬嫣翎問。
朱君澤道,“他是這麽想的。”
“那如果我們今晚抓住他呢?”馬嫣翎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朱君澤說。
馬嫣翎捧著朱君澤的臉,深深地凝望著,她多想,就這樣仔細地看著他,看一輩子,讓時間永遠都那麽寧靜的流淌,不來傷害他們。
可是,這想法,就好像是一場夢。
朱君澤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在她的鼻尖上落下一吻,“曾經,我最害怕的,就是讓你看到死亡和危險,如果今天晚上,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並肩作戰,你願意嗎?”
馬嫣翎揚起頭,回了他一個吻,深深地吻著他的唇,品嚐著他的味道,“你若趕我走,或者把我丟在什麽地方,我一定會恨死你,如果你讓我同赴刀山火海,我一定奉陪到底。”
“好。”朱君澤應道,他的手好像裝著機關的機械一樣,僵硬又倔強地摟著她。
他的吻,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僵硬,在這冰天雪地裏,他的吻,又比世間的烈火,都要來的熱烈。
毛驤坐在碼頭,把酒壺中的最後一口酒喝下。
然後把酒壺丟進了河裏。
他知道朱君澤肯定不會選擇用整個邵伯的百姓的平安來換自己的安穩。所以,今晚必須要有一戰,而且這一戰,必須要勝。
失敗了,死的人就是朱君澤。
如果是從前,他肯定不會心疼世界上是否會少了一個朱君澤。但是現在,他會害怕。
他害怕在看到馬嫣翎那呆滯的目光,隻有提到朱君澤的時候,馬嫣翎的眼睛,才像是鮮活的。
也隻有朱君澤和小葉都在她的身邊,她才會那麽的美……
毛驤拔出手中的刀,用力地擦了一下。
在他的身後,突然有很多道影子壓了過來。
毛驤轉過身去,麵色冷靜。
歐陽倫就在那些影子的後麵,“我原以為指揮使大人是個重情重義又多情的人,如今看來,是我錯了。”
“你沒錯。”毛驤道,“但是我的情義,並不是沒有情義的禽|獸能看得明白的。”
“你!”歐陽倫被他氣得瞪大了眼睛,他咬咬唇,“殺!”
一個字出口,那些影子,突然好想生了翅膀的怪物一樣撲向毛驤。
毛驤手中的刀揮出,刀光倏然一閃,一道熱血在昏黃的燈光下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一個上一刻還活生生的人,這一刹那就已經變成了不會呼吸的屍體,倒在了這冰冷的碼頭上。
刀光劍影之下,毛驤的速度之快,已經好像一道讓人看不清的閃電了。
但是,速度越快,耗費的體力也就越多,用不了多久,他就支撐不下去了。
歐陽倫在旁邊看著,等著……他的人,輪番上陣,他一點都不急,一邊喝著熱茶,一邊看著廝殺。
興許是看的累了,他打了個哈欠,裹了裹肩上的披風,又對旁邊的小廝道,“去,把我之前買來的那個琴師叫來,讓他來彈一曲。”
“是。”小廝得令退下。
一場惡戰下來,半個時辰,毛驤的身手再好,也難以一敵八方,身上的傷,已經多的數不清了,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他手上的繡春刀也已爬滿了肉泥。
石板巷子裏,朱君澤和馬嫣翎還相依在一起,他們在等一個時間。
看著火盆中的火要熄滅了,朱君澤又往裏麵丟了一根柴。
馬嫣翎說,“你猜他們會什麽時候行動?”
“他們很快就會行動了。而且,人可能已經到了我們的院外。”朱君澤道,“也許,他們早就已經守在我們的院外了,就是在等我們睡著了,好下手。”
“那我們要不要先回去睡覺。”馬嫣翎問,“不然他們就一直都不來。”
“可是,我還想和你繼續坐一會兒,也想在喝一杯你為我溫的酒。”朱君澤說。
馬嫣翎道,“我去給你拿酒。”
朱君澤抓住馬嫣翎的手,“屋裏的酒,早就已經空了,想要的話,隻能出去買了。”
“那我這就出去給你買。”馬嫣翎道,說著就起身要走。
朱君澤抓著她不放,“現在去,酒鋪也打烊了,還是明天吧。”
“好,那就明天吧。”馬嫣翎道,坐在朱君澤的膝蓋上,“可是,今晚,我們就這麽坐著嗎?”
“要不,我們進去看看小葉。”朱君澤說。
馬嫣翎點點頭,這一次,換成她抓著朱君澤的手了,她道,“一會兒,隻有你一個人,你要保護我和小葉兩個人,如果他們來的人多,你打不過怎麽辦?”
“你隻需要躲在我的身後就好。”朱君澤道,“這一次,我想在你的眼睛底下,好好的贏一場,做你獨一無二的英雄……我不要你現在就相信我,但是,請你給我這一次機會。”
“好。”馬嫣翎放開朱君澤,這一次,連她都聽到了石板巷子外麵的風聲。
這風聲很明白的在對她說,是有危險在靠近。
馬嫣翎回到房中,並沒關房門,她就坐在床邊,守著小葉,也看著朱君澤。
朱君澤沒動,但是院外已經開始了廝殺。
朱君澤的人從暗中出來,歐陽倫的人也好像夜裏的鬼魅一樣,不停地在朝這個地方聚攏。
他們的廝殺,很安靜,刀刺穿了身體,沒有人發出一聲慘叫,也沒有人喊一聲痛。
屍體在地上堆了一排,又一排,血液在這條古老的巷子裏,流成了河。
連馬嫣翎院子後麵的那條玉帶河,也都被鮮血染紅了。
在這寒冷的冬天,血的腥味彌漫了這座城。
碼頭上,琴音悠悠。毛驤打不動了。
他半跪在地上,看著滿地的屍體,他不知道自己今夜殺了多少人,這些人,就好像是歐陽倫故意花錢雇來給他殺的。
“累了嗎?指揮使大人。”歐陽倫從座位上下來,走到毛驤麵前。
毛驤站起身來,雙目血紅。
“怎麽,恨我?想罵我不是人?”歐陽倫笑道,“其實,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告訴你呢……如果我告訴你了,你肯定會後悔自己這輩子沒有活著殺了我!”
“這些人,是孤兒,全都是吃你的飯長大的!”毛驤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嗬!原來大人是知道的啊!”歐陽倫吃驚道,“可是……大人在殺他們的時候,良心就不會痛嗎?他們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麽是快樂,什麽是人生,他們就像一個會吃東西,會消化的機器……他們活著,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
“夠了!”毛驤打斷他的話,手中的刀忽的一下刺出去。
歐陽倫被嚇了跳,但同時,也有一個人擋了過來,擋住了毛驤的那一刀。
“你是誰?”毛驤問那個為歐陽倫擋刀的人。
那個人應道,“我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死人!”
“你也是歐陽倫養大的孩子?”毛驤問。
“是,國家不給我們飯吃,歐陽大人給。”那個人說道。
毛驤擠緊了眉頭,問道啊,“你可知道,他給你飯吃,為的就是讓你為他殺人!為他去死!就像那些已經死了的人一樣。”
“殺死他們的人,是你!”那個人道。
“如果他們不聽歐陽倫的話,我為什麽要殺他們?你知不知道,你們在傷害的人,是百姓!是無辜的百姓!”毛驤道。
曾經,他殺人,也從不問緣由,他隻知道,那些人,是皇上下了命令要殺的人,也或者,是擋了他的路,影響了他的心情的人。
他的心裏,第一次生了仁慈,竟然是在這堆擠滿了屍體的碼頭上。
在那些被他親手殺死的人在中間。
“大人,你是心軟了嗎?”歐陽倫道,“如果心軟了,那不如……你就放下你的刀,我們好好地談一談事情,我喜歡和心地仁慈的人談事情。”
“是嗎?”毛驤血紅的眼睛盯著他。
歐陽倫笑而不語。
那個為歐陽倫擋刀的人突然上前一步,提起了手裏的劍。
“如果當初我給你飯吃,今天你是否會為了我殺歐陽倫。”毛驤問那個人。
“沒有如果,當初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一年,運河的河水泛濫,我父母被淹死,朝廷的救災糧食和錢,一直都沒到,我們的親人,死了一個又一個,後來,我看著那些快要餓死的人從土裏刨出了死人的屍體,然後用刀擱下他們的肉……拿到市場上去,把肉與肉作交換,都說自己的肉是山裏打來的野味。”那個人回憶著往事,但是他的眼神,是那麽的冷漠。
毛驤合了合眼睛。
那個人手中的劍忽地刺出來,幹淨又利索地刺進毛驤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