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糕點的味道
“翎兒姑娘……”看到馬嫣翎把房門關上,顧元這才反應過來,追上去道,“其實我今晚過來,是想對姑娘說一聲謝謝,這一次,如果不是你,寧宿的那一船茶葉,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馬嫣翎在屋裏聽到了顧元的話,倒也沒回應。
顧元知道,那話,她是聽到了。他在門外聽了很久,包括裏麵連馬嫣翎悄悄地走到床邊,然後上床睡覺的動作,他都聽到了。
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他總覺得這個女人像個騙子,別有所圖,可在這一刹那,不知為何,他又是那麽的信任她。
天色快亮了,顧元一夜都沒睡著,他獨自坐在屋頂,吹著冷風到天明,第二天身上都結了一層冰。
寧宿找了他好久,方才在屋頂尋到他,從後麵推了他一把,玩笑道,“顧公子,一晚沒睡,是在這裏相思誰呢?”
“你……別亂說。”顧元紅了臉。
寧宿道,“我有沒有亂說,老天爺可看著呢,難道你昨晚沒見哪個姑娘?我可是聽人說了,你昨兒個晚上一個人喝酒了,還一個人跑出去了,很晚才回來……”
“還不是為了你的那些破事兒。”顧元道,“哪裏知道等我忙完一圈回來之後,你的那位好姑娘已經幫你處理完一切了。”
“我就說了翎兒很厲害,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寧宿有些得意。
顧元笑了笑,也不發表意見。
寧宿道,“現在你也心服口服了吧,不再說我的翎兒不好了吧。”
“是,你的翎兒……你可問過人家姑娘的意見了?”顧元道。
“她肯定是我的,難不成我還會比以前那個拋棄她的男人差?”寧宿自信地道,“我會給她幸福的。”
“給她幸福,那你家裏的那十幾個大小老婆要怎麽辦?”顧元笑話道,“還是說我們的寧大少爺是金剛不壞之身,一個人對付十幾個人,也是吃得消的。”
“你……”寧宿紅了臉,“懶得跟你說。”
“大少爺,該收的時候,就收斂一下。”顧元提醒道。
“你又來了,跟我老爹一樣。”寧宿把臉轉向一邊,“難不成誰都要學你,好端端的一個男人,非要弄得跟個和尚一樣,有事沒事就去寺裏住幾天,哼……我才不要呢。”
“阿嚏!”顧元忽地打了個噴嚏,流了點兒鼻子出來,他急忙用手絹擦掉,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鼻子,這才感覺到自己的頭也暈乎乎的。
寧宿笑話他道,“這會兒病了吧,讓你說我,你這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女人好好照顧你了,回頭我幫你瞅著有沒有合適的。”
玩笑歸玩笑,寧宿對顧元到底也是真的關心,見他渾身冰冷,又風寒了,便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顧元裹上,“走了,跟我下去好好地洗個澡,然後吃點兒藥。”
顧元點點頭,任由寧宿扶著他,兩人從樓頂下來。
“翎兒姑娘呢?”路過馬嫣翎門前的時候,顧元見馬嫣翎的屋門緊閉著,便隨口一問。
“聽人說大清早的就出去了。”寧宿道,“我本想去尋他的,可是又擔心你,便先尋你來了。”
“你倒是好心,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會這般好。”顧元道。
“那是因為我知道翎兒沒事,你天生就是個多心眼的人,什麽時候粗了心放著你不顧,到最後你什麽時候鑽的牛角尖我都不知道。”寧宿一邊說,一邊將他推進房間,幫他把衣服拔下來,然後一下將他推進熱水裏麵。
又給他加了熱水,還讓人去準備了驅寒的湯,等他洗完了好喝,生怕把顧元給凍壞了。
“以前小時候,你對我,也總是這麽好。”顧元躺在水中,舒適的閉上眼睛。
“那當然了,我對你娘保證過,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寧宿幫他捏著肩。
“是啊,但是後來……你一個月娶幾個女人,就懶得理我了,每天指揮我幫你跑腿,做不好事兒,你還得打我板子。”顧元回憶著兩人之間的荒唐往事。
“好兄弟,做事就得兩肋插刀,誰讓你敷衍了事了,我不教訓你,教訓誰?”寧宿還有他的一份道理了,接著又道,“這不僅僅以前我會打你板子,這以後,你要還是敷衍了事的對我,我還是打你板子。”
“長不大的孩子。”顧元無奈地搖頭。
寧宿狠狠地往他脖子上捏了一把。
“啊喲!”顧元觸不及防,發出一聲慘叫。
“給你一點教訓。”寧宿得意地道,嘴角一抹淺笑,得意又放肆,“老婆都沒有的人,還敢說我是孩子。”
顧元懶得與他貧嘴,板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道,“好好捏肩。”
京師,詔獄的黑暗總是讓人心懷恐懼。
即便是蔣瓛,走進這裏,也一樣心中不安,每個人都害怕這個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寧死也不願意來這裏。
蔣瓛看到朱君澤的時候,以為自己看錯了,朱君澤衣著仍舊整齊,頭發也梳的光正,他端正的坐在那裏,好像坐在幽靜的林中。
若是給他一杯酒,他也許還能喝一杯酒,吟一句詩。
“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開始懷疑別人對詔獄的評價是錯的了。”蔣瓛道。
朱君澤睜開眼睛,蔣瓛站得筆直,身姿挺拔,腰間的刀,散發著神秘的光。
“你希望我叫你什麽?”朱君澤問。
“過去的一切猶如大石一般沉入河底,當初的刀劍早就斬斷了一切,我若名為蔣瓛,你我之間便無那麽多生死仇殺之事。”蔣瓛道。
“好,往後,我便叫你一聲蔣瓛。”朱君澤道。
蔣瓛頷首,與朱君澤之間隔著一扇牢門,盤膝而坐。
“我見到馬嫣翎了,小葉死了,埋葬在一個無名的地方,隻有一堆黃土,別的東西,都沒有。”蔣瓛說,“殺他的人,是幽芷。”
“恩。”朱君澤淡淡地點了一下頭。
“馬嫣翎也差點死了,但是被一個賣酒的救了。僥幸活了下來。”蔣瓛道。
“恩。”朱君澤仍舊隻是點頭。
“你一點都不吃驚,也不傷心難過嗎?”蔣瓛質疑地問道,以朱君澤對馬嫣翎的感情,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怎麽可能會無動於衷。
朱君澤笑道,“你會相信幽芷殺了他們嗎?”
“我為什麽不相信?”蔣瓛問道。
朱君澤道,“如果幽芷真的要下手取一個人的性命,你覺得那個人可能活?”
蔣瓛一怔。
朱君澤接而繼續道,“幽芷跟我多年,這些年裏,我讓她去做的事情,沒有一件,失敗過。”
蔣瓛突然感覺自己的背心冒起一股涼氣。
朱君澤仍舊不驚不慌,端正的坐在那裏。
“你我多年相交,你認得幽芷也並非一兩日,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知你的野心,可也始終沒算到你會走這麽一步。”朱君澤道,“不過你也說了,往事莫提,作為你為我跑這一趟的報答,我提醒你一句,往後做事,看人看事切記莫要隻看幾分,也莫要隻看表麵。”
“你……到底不愧是朱君澤。”蔣瓛眼底神情複雜,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覺的緩緩冒起。
“你可知幽芷人在何處?”朱君澤問。
“她應該就在京師。”蔣瓛道,“這一次,我沒打聽到莫羽祺的消息,不過我懷疑他應該也在京師,至少在南潯和邵伯,都沒有他的蹤跡。”
“莫羽祺……他應該就在詔獄附近,我相信,等不了多久,他會自己來見我。”朱君澤道。
“坐在這裏麵,感覺一定很舒服。”蔣瓛道,“不急不慌,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是不是也算準了,自己一定會活著出去。”
“沒有,我什麽都沒算。”朱君澤道,“如果什麽都能算的那麽準確,我想,我也不會被關到這裏麵來了。”
“今日,不與你多談,來日,我帶酒來看你。”蔣瓛道。
朱君澤道,“也許,你可以去見一見毛驤,至少錦衣衛的人,才是你的親人。和歐陽倫比起來,毛驤也許更有用,也更可靠。”
蔣瓛聽到,輕輕一笑,倒也沒回應,步履堅定而又平穩,背影好像不可撼動的山一樣,隨著燈火的熄滅而消失。
朱君澤不懼怕黑暗,也不害怕寒冷,潮濕的詔獄,他早就習慣,即便身體上會感覺到不舒適,有時候也會長一些奇怪又難忍的東西,但他也能忍過來。
有時候,他甚至還覺得,在詔獄的這段日子,比在外麵的日子要舒坦。至少在這裏,他不用去想那麽多關於朝廷,關於船幫的事情。
他的心裏,可以全都是他愛的那個人,其他的,他可以不顧,也不要……
不想回答的話,他可以不回答,想說的話,他可以對著這片黑暗,說個夠。對他來說,這世上簡直就沒有那個地方會有這裏更讓他覺得舒服。
在他手可觸碰到的地方,就可以寫下‘馬嫣翎’這幾個字。
隻要觸手可及,就能寫下,再也沒有人會問他為什麽非要記得那個女人。
再也沒有人求他忘記那個女人。
在別人看來,這是死路,可對他來說,這就好像是新生一樣。
馬嫣翎坐在邵伯大碼頭的台階上,靜靜地望著麵前的濤濤河水,頭上戴著帷帽,遮住了容顏。
路過的小販過來問她,要不要買點兒糕點填腹。
馬嫣翎本也不想吃,可想起自己賣高點的那段日子,也拿錢買了一點。
糕點的味道,香香甜甜的,很可口,但吃多了,也覺得膩人,可不知為何,以前小葉和冰弦總是怎麽吃,都吃不夠。
“小葉……冰弦……”
曾經一直陪著她的那兩個人,如今,一個失蹤,一個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馬嫣翎想起她們,眼睛裏的冷漠,又更多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