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孰輕孰重
馬嫣翎離開了邵伯,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在陌生的地方,她拿著身上僅有的一點兒錢,隻夠兩天的生活開銷。
望著這從未踏足過的地方,她不知道這裏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在這裏停留。
她想起當初被趕出家門,懷著身孕躲在偏僻的村落裏的時候,那個時候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是——朱君澤一定會回來。她必須要等到朱君澤的消息。
但是現在呢?
馬嫣翎抬頭望著那片碧藍的天空,她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麽。朱君澤的聲音和模樣一次又一次地從她腦海裏閃過,過去的一幕幕畫麵在重複的回訪,她就好像在重複地看著一折戲。
看了一遍,又一遍,讓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戲中人還是戲外人……
“姑娘,行行好吧……”一個老婆婆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停留在她的麵前。
麵對被餓得瘦骨嶙峋的兩個人,馬嫣翎心裏生出惻隱之心。
她想家了,想自己的父母,還有小葉……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馬家身陷困境,小葉下落不明,而她卻選擇了離開,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還是說,她心裏是真的相信朱君澤一定會保護好她的家和她的兒子。
“姑娘,行行好吧。”老人又說。
那孩子也道,“姐姐,求您了,給點兒吧,我爺爺已經餓死了,我不能在沒有奶奶了。”
聽到孩子可憐的聲音,馬嫣翎忍不住了,她拿出了自己的錢,僅有的一點兒錢。她把錢遞過去。
老人和孩子都笑了,笑靨如花,眼中閃著淚光。
孩子在她的麵前跪下,接著,老人也跪下,兩人同時向她磕頭道謝。
但是,馬嫣翎的心,卻好像已經沉入了大海,她看不到他們的感激,她轉身就走,走到江河邊,寂寞地坐在那裏。
茫茫河麵上,突然飄來了一隻小船,當小船闖入馬嫣翎的眼睛裏的時候,馬嫣翎自己都不相信……毛驤竟然會找來。
毛驤一副漁人打扮,頭上戴著鬥笠,臉上帶著假胡須,但是,他的身形和他身上的氣質,卻不會因為外在的打扮而被掩蓋。
馬嫣翎吃驚地看著他,有些想逃。
毛驤把船靠岸,走到馬嫣翎的身邊,也不說話,就那麽安靜地躺在馬嫣翎的旁邊,昂頭望著天空。
許久之後,他方才說道,“天已經快要黑了,我跟了你很久,如果現在我沒有出現,你會選擇怎麽辦?”
“我……”馬嫣翎動了動唇,這個問題,她的確沒想過,也可以說,她是沒有心情去想。
毛驤道,“我在對你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做傻事,在你決定就這麽悄悄地離開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朱君澤會失去你的消息,他把你看的比一切都要重要,如果你失蹤了,他的心,難道不會亂?”
馬嫣翎的雙膝彎曲起來,兩手抱著膝蓋,把自己的臉埋入其中,這個時候,連呼吸都是那麽的寂寞和安靜,淚水無聲無息地打濕了她的衣袖,“我和他,無緣。”
“是孽緣。”毛驤道,“認識你,真的是一場孽緣……”
毛驤說著話,又不受控製地摘下酒壺,深深地喝了一口,長歎一聲,“心裏,痛了很久,想過忘了你,可是……想著你有危險,還是會來找你。”
聽著毛驤的話,馬嫣翎的心裏好像有一根刺,深深地刺痛著她,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冷漠的眼神落在毛驤的側臉上。她深知自己欠他的,可是,還不清了,想起那份情,她無助的像個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孩子。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的愛著她,甚至比嗬護自己的生命還要珍惜地嗬護著她。
“我不是想讓你心懷內疚。”毛驤感覺到她的目光,嘴角微微地揚起,也側過臉去,與她對視著,“萬般無奈,但也是心甘情願,你能為我做一件事情嗎?”
“什麽事情?”馬嫣翎問。
毛驤道,“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在這個地方。”
“可是,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叫什麽名字,這裏,我一個人都不認識。”馬嫣翎道,“也不知該怎麽開始。”
“你會知道的,我相信你。就好像你相信朱君澤一定會回來一樣。”毛驤道,“等這件事情結束,我還你一場愛情。”
“一場,愛情?”馬嫣翎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這也能還嗎?
亦或者說,毛驤真的欠他一場愛情嗎?
“相信我嗎?”毛驤問。
馬嫣翎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相信他……可是她卻不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
當天,毛驤是連夜離開的。他並沒有為馬嫣翎安排什麽。但馬嫣翎心裏卻好像生出了新的生命一樣,她當真就在這個地方住了下來。
哪怕她身無分文,她也一樣住了下來。
她用自己的手撿來幹枯的樹枝,把樹枝綁在一起圍起來遮風避雨。
不過好在她在這裏住下的第一天晚上並沒有下雨,所以,她隻需要遮風就好了。
寂靜的夜裏,她聽到了野獸嘶鳴的聲音,甚至還能看到有許多她不曾見過的野獸在她的‘家’外麵來來回回,十分熱鬧。
在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闖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風聲就是這個世上最好聽的音樂。
心裏半懷希望,半懷恐懼,她用自己的手,擁著自己的雙肩,在期待中入眠,翌日的陽光照進林子裏,她睜開了眼睛。
清晨,她推開自己的‘家門’,就看到門外堆積滿了果子,而在不遠處的樹上,竟然有一隻猴子,猴子撓著自己的頭,對她露出笑容。
仿佛是在歡迎她入住這個世界。
這種友好與熱情讓馬嫣翎覺得自己是在做著一場夢。
但她,卻深深地陷入了這場夢裏。
邵伯,深夜,皎月懸掛,朱君澤披著黑袍,戴著銀色的麵具,靜靜地站在杏花樹下,揚手觸摸著粗糙的樹皮,深沉地閉上眼睛。
莫羽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麵前,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麵具,彼此相望的那一瞬間,卻好像都已經認出了對方,但又是誰都不敢先開口。莫羽祺先在樹下坐下。
朱君澤卻想翻牆離去。
莫羽祺甩出手中的繡春刀,鋒利的刀直接釘在了朱君澤欲要翻牆而出的地方。
朱君澤回頭看了莫羽祺一眼。
“聽說你在找我。”莫羽祺道。
聽到熟悉的聲音,朱君澤徹底怔住了。
“最近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一直不敢路麵,甚至連一點消息都不留下。”莫羽祺又問。
但朱君澤還是未曾答應。
莫羽祺甩出一條鐵鏈,鐵鏈卷住了他的刀柄,他輕輕的一用力,把刀收了回來。
朱君澤看著他熟悉的動作,手緊緊地握了握自己的刀。
“要比一場嗎?”莫羽祺道。
朱君澤還是不說話,但是,他卻拔刀而出。
莫羽祺的嘴角往上揚了一下,提醒道,“不過還是要小心一點,因為屋裏還睡著一個小朋友,馬嫣翎好像把那個小朋友看的很重要。”
朱君澤點點頭。
刀倏然出鞘,兩人在院中交手,刀與刀不相碰,但刀光卻一直在閃爍,速度之快,已經不是眼睛所能分得清除的了。
刀光形成了一張嚴密的網。
他們兩人都被網在了這張網裏。
一直來回戰了兩百個回合,還是沒有分出勝負。
一聲雞鳴的聲音響起,兩人方才同時收了刀,但也同時翻牆而出,到了院外的老巷子裏。
在這裏,朱君澤終於摘下了臉上的麵具,他那張英俊如畫一般的臉上竟然有幾道鮮紅的傷痕。
猙獰的傷疤將他弄得麵目全非。
莫羽祺一怔,正要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卻見朱君澤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朱君澤道,“你這個時候不該回來的。”
“如果我活著,這個時候都不回來,那我應該什麽時候回來?”莫羽祺自嘲一聲,“當我知道淩波的死的時候,我的確很恨你,不過,我也原諒你了,畢竟淩波的死,和你沒有關係,是當地的規矩,是那些愚昧無知的村民,害死了她。”
“這個,我應該早些給你的。”朱君澤摘下那個他隨身攜帶了許久的秀囊。
這個秀囊,莫羽祺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但他卻是第一次觸碰到,從他得知顧淩波死的時候,他就知道顧淩波給他留下了一個秀囊。
那個秀囊裏裝著的,不僅僅是愛情,還有顧淩波的生命。
當這個秀囊落入莫羽祺的手心裏的時候,莫羽祺卻感到世界是那麽的空,最終留給他的東西,竟然隻需要一隻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握住。
“是誰傷的你?”莫羽祺望著朱君澤臉上的傷。
“是一個朋友。”朱君澤道,“他曾為我擋過刀劍,也曾為我出生入死過。”
“那個叛徒,是誰?”莫羽祺攥緊了拳頭。
“此事,我想自己處理。”朱君澤道,“那一年,你既然已經死了,今天就不該回來。”
“但是我已經回來了,而且,我也沒打算就這樣離開。”莫羽祺神情堅定,“說好的,護你一輩子。”
“你……”朱君澤望著他麵具下的眼睛,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曾經一起練武時的誓言,並不是一個玩笑。如果連一起成長的人都可以遺忘,那漫長的人生得有多孤獨無聊。”莫羽祺淡淡地說道,“你不願意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也會自己去查,但是你別忘了,你一日護著那個人,你的處境,以及你身邊整個大環境的處境,會有多危險,你可以自己想一想,孰輕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