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我的家人呢?
馬嫣翎心裏鼓著一口氣從地牢裏走出來,她順著碼頭上留下的痕跡,一路找到關押那些工人的地方。
原本,她是下定了決心,不惜一切也要救出這些工人,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是做夢一樣,一瞬之間,她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一定可以救出這些人。
但是,就在她看到那些人被繩子綁起來,掛起來的時候……
她心裏沒有這個底氣了。
馬嫣翎站在城樓下,不可置信地看著被掛在城樓上的人,下方有數十個官兵排列整齊,手中拿著弓箭,拉滿弦,對準那些工人。
箭好像隨時都會離弦。
那些人,也好像立刻就會死一樣。
“不要!”馬嫣翎從後麵衝出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子做能有什麽用,但她必須站出來。
“夫人!”船上的管事老者看到馬嫣翎,淒然地喊了一聲,“快走!”
“我不會走的!”馬嫣翎道。
那官兵中的頭目朝馬嫣翎走來,上下打量著馬嫣翎,問道,“你是誰?”
馬嫣翎咬咬牙,不知該說什麽。
卻見那官兵忽地揚手一揮,“拿下!”
馬嫣翎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兩個官兵湧上來就要去拿馬嫣翎,馬嫣翎不想坐以待斃,但她又無處可逃。就在她以為自己一無是處,什麽都做不了,很是絕望的時候,一道刀光從她麵前閃過,那兩個官兵手中的兵刃當場就被砍斷。
馬嫣翎抬眼再看之時,那揮刀的人已經走到那些官兵的身後,將那綁著工人的繩索解開,輕而易舉地就把人放了下來。
而這些官兵,竟然還不敢為難那個人。
等把人都救下來之後,他走到馬嫣翎麵前,問道,“你怎麽樣?”
馬嫣翎慚愧地搖搖頭。
“對不起,我來晚了。”來的人是毛驤,他與馬嫣翎說話的時候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自從上一次他看到馬嫣翎殺人之後受到驚嚇的表情,他便再也不在馬嫣翎麵前殺人了。
否則的話,今日這些人,又怎麽還有活命的機會。
“走吧,我送你回邵伯。”毛驤脫下自己的披風披在馬嫣翎的肩上。
馬嫣翎就好像一個傀儡娃娃一樣,聽從著毛驤的話往碼頭走去,上了船,看著船從南潯離開,馬嫣翎的目光卻一直追尋著這座隱藏在黑暗中的城市。
“大人,是不是當官的就可以殺人,可以打劫,可以不顧百姓?”馬嫣翎問。
毛驤道,“不是。”
“可是,郭老板死了,他的屍體就在南潯的地牢裏,我什麽都不能做。”馬嫣翎道。
“我也不能去,因為在南潯,已經有一個莫羽祺了。”毛驤道,“此事和莫羽祺有關,我如果去搶屍體,莫羽祺會與我為敵,莫羽祺是朱君澤一直在找的人,我不能殺他,但是,以他現在做的這些事情,我若見了他又不殺他,那將來在朝廷裏,我將會被多加一條死罪。”
“你能告訴我,君澤到底是什麽身份嗎?”馬嫣翎道,冷漠地坐在甲板上,雙目無神地望著無邊無際的夜。
“他就好像是黑夜裏的一雙眼睛,觀察著這個世界,保護著這個世界,壓在他肩上的擔子,很沉,很重。”毛驤道,“雖然有時候我也很討厭他,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他,如果有一天,他肩上的擔子重了,他扛不起了,或者是,有人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傷害他,我都會拚盡全力去救他。”
“我明白了。”馬嫣翎道,清淺的四個字,仿佛一聲歎息。
船順利的回到邵伯,南潯的事情,就好像是寫了一頁的秘密,被翻過了,也就過去了。
馬嫣翎上岸的時候,她沒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等她回家時,她也沒看到熟悉的人。小葉不在,冰弦也不再,門上,屋簷下,窗格上,到處都是蜘蛛網,院子裏飛滿了落葉。
毛驤從廚房中取來掃帚,正要幫馬嫣翎打掃。
馬嫣翎卻阻止了他,“這是怎麽回事?我的孩子……我的家人呢?”
“應該在城裏,我去幫你找。”毛驤道。
馬嫣翎心裏好像懸著一把刀一樣,她隻要稍微動一下,或者稍微思考一點什麽,那把刀就會動,就會傷害她,她什麽都不敢想,不敢做。手牢牢地抓住毛驤,好像隻要毛驤一動,她的心就會碎,她的世界就會崩塌。
不過,不等毛驤動,門外已經有人先找上門來了。
來的人並沒敲門,楚江梅無聲無息地走進來,好像走進一場夢境一樣,小心翼翼,不敢大聲打破這份沉靜。
這大概是楚江梅第一次這麽平靜的走進馬嫣翎的家。
楚江梅站在門口,頭微微的低垂著。
毛驤替馬嫣翎問道,“有什麽事情嗎?”
“我聽人說你們回來了,我想問問有景青的消息嗎?”楚江梅問,她的聲音已經溫柔許多了,態度也緩和了,不在如當初那般頤指氣使。
“馬景青還活著,不用擔心。”毛驤道,“對方沒有要傷害馬景青的意思,隻要他自己願意回來,很快就會回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是自己不願意回來?”楚江梅問。
毛驤無情的道,“他的想法我並不清楚。”
“我知道了,謝謝你。”楚江梅微微的垂下頭,沒想到有一天,她的嘴裏也能說出謝謝兩個字。
馬嫣翎聽到的時候,震驚地轉過身來,迷茫的眼睛裏閃過一道青光,她認真地看著楚江梅,這才多久時間沒見,楚江梅憔悴了不少,她的臉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塗著厚厚的脂粉了,甚至連眉毛,都未曾描繪。
“二嫂……”馬嫣翎控製不住心中的感情,喊了一聲。
楚江梅微微的彎起嘴角,笑了笑,“小妹,有空就回家坐坐吧,大哥和娘的身體,都不如從前了,爹現在也日日鬱悶著。”
“我知道了。”馬嫣翎道。
楚江梅輕輕頷首,要離開的時候,也總是走兩步,又停下,幾次欲回頭,又都強忍住,最後,在跨出門檻的那一刹那,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對馬嫣翎道,“聽說你這次回來坐的船,是郭老板的。”
“二嫂認得郭老板?”馬嫣翎問。
“不認得,但是聽過,在你二哥的房中,有許多郭老板寫來的信,他是個好人,隻是為何,沒見他上岸?”楚江梅問。
馬嫣翎張了張嘴,話都到嘴邊了,到底還是說不出來。
楚江梅背對著馬嫣翎,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龐流下。
“他死了。”馬嫣翎沉默了許久,終還是把這幾個字說出口了,“因為我死的,我害死的他。”
“那他,有什麽遺言嗎?屍體呢?”楚江梅問。
馬嫣翎道,“屍體帶不走,在南潯的地牢裏。”
說起郭老板的遺願,馬嫣翎心裏想著自己從南潯帶過來的那批貨,其實,她並不擅長做這種生意,她完全沒有任何路子,甚至不知道東西該怎麽銷出去,就算貿然去遠方,她也沒有朋友,這批貨,她運到邵伯,差不多也堆在邵伯了。
“他死了,那他的工人,和那些貨,是交給誰的?”楚江梅問,“你打算怎麽辦?”
馬嫣翎看她問出了自己的心聲,不由一怔。
楚江梅轉過身來,嘴角噙著一抹笑容,“我這裏認識一個人,曾經和馬家做過生意,人是郭老板在寫給景青的信中介紹的,等你安排好家裏的事情,我安排你們見一麵。”
“多謝二嫂。”馬嫣翎感激地道,沒想到這個時候,站在她身邊幫助她的人,竟然會是曾經恨不能把她千刀萬剮的人。
時間變化,神奇又深不可測,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楚江梅的變化讓馬嫣翎感覺這整座城都變了,走出院門,她開始找不到方向,不知該往何處去。
馬嫣翎和毛驤一起把這座城翻了個遍,到處都找不到冰弦和小葉,連‘三秋’店鋪,他們也去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而且今日的‘三秋’已經不比以前的三秋了。
‘三秋’的門破爛不堪,落葉飛了滿階,有些黃葉還從破窗飛進了屋裏,‘三秋’的破敗比馬嫣翎的家還要更加糟糕。而且裏麵到處都是打鬥的痕跡。
地上甚至還有沒來得及清理幹淨的血跡。
馬嫣翎觸碰著桌麵,“這是怎麽回事?”
毛驤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這次在京師得知朱君澤遇上大|麻煩,而將獻也始終不回京師,‘同順’的消息完全無法傳到毛驤的耳朵裏,毛驤放心不下,就又偷偷地南下,路過邵伯的時候,他打探到馬嫣翎為尋朱君澤去了南潯,所以他又急急地趕到了南潯。
對邵伯這邊的事情,毛驤還沒來得及仔細去查勘。
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對‘三秋’下手。這間店鋪並不起眼,而且背後還有很強大的力量,凡是懂得一點兒行的人,都不會來碰這根刺。
“你莫要擔心,我這就去調兵。”毛驤道。
他把馬嫣翎獨自留在‘三秋’店鋪裏,立刻就去衙門,通知衙門趕緊派人過來,然後又寫信給到提督府。
馬嫣翎看著這座已經變得完全陌生,將有關她的一切都摧毀和掩蓋的城,她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小葉……小葉……”她好像癡了,傻了,雙目無神地行走在寂靜的路上,身體飄忽,魂魄與身體,仿佛已經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