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風中芝蘭
馬嫣翎在船上與幽芷說著話,因為太過疲憊,兩人之間隻稍微沉默了會兒,馬嫣翎便又睡著了。幽芷也不碰她,隻將自己的披風取過一件給馬嫣翎披上。
馬嫣翎睡著後,幽芷便坐在馬嫣翎的旁邊,一邊飲茶解乏,一邊打量著馬嫣翎的模樣,不過就一盞茶的時間,就聽馬嫣翎在夢中喚了‘朱君澤’這個名字十多次。
幽芷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無奈又痛心地站起來,動作輕盈地走出包廂,在關門的時候,一滴淚水不經察覺地從眼角落下來。
幽芷也這麽深愛著一個人,她太明白一個人在夢裏都思念著另外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了。
幽芷想,也許和馬嫣翎比起來,自己或許還要幸運一點,至少知道朱君澤到底是誰,馬嫣翎雖然能夠得到朱君澤的愛,但卻永遠也得不到朱君澤的全部。
幽芷心事重重地走到甲板上,從船工那裏討了一壺烈酒,坐下來喝了一口。
幽芷並非隻是一個弄琴弄墨的女子,她性格驕傲,行事果斷,比男子還勝。
“姑娘,這個時候風大,你還是回去歇著吧。”船工擔心她,在旁邊提醒了一句。
幽芷搖搖頭,“這點兒風就把我吹壞了,我如何配陪公子南來北往,又如何讓公子放心把大事都交給我。”
船工聽她這麽說,也不再多言,在這條船上,無人不曉得她是朱君澤跟前的紅人,手段厲害,本事強大,不知曉情況的人也許會說是因為她的美色才被重用。
稍微知道一點兒情況的人都知道,在朱君澤的眼睛裏,根本就容不下除了馬嫣翎以外的任何人。
馬嫣翎醒來的時候,天差不多已經快亮了,她睜開眼睛,發現幽芷不在,就留她一個人趴在桌子上,手臂早就酸麻了。
望著窗外朦朧的光和陌生的景色,她覺得連那從窗子裏灌進來的風都是陌生的。
馬嫣翎活動了一下手臂,才將蓋在身上的披風拿下來,披風上的香味不經意地飄來,縈繞不散,仿佛就是朱君澤身上的味道。
在聞到香味的那一瞬間,馬嫣翎產生了一種錯覺,她以為朱君澤來過……
看著這披風的成色,感受著披風柔軟的手感,馬嫣翎逐漸地從錯覺中醒來,這披風是女子所用,而昨夜陪她說話的女子,正是幽芷。
馬嫣翎捧著披風的手稍微緊了一下,心裏仿佛被什麽東西刺傷了,有些疼。
不過馬嫣翎還是不動聲色地把披風掛起來,打開包廂的門正想出去活動一下,緩解一下酸麻的身子,卻見幽芷從外麵進來,幽芷的手裏端著兩碗粥,“夫人醒了。”
她的聲音婉約動聽,麵帶笑容,一瞥一笑靈活動人,明眸清明,柳葉黛眉,秀鼻高挺,白雪般的肌膚吹彈可破,細碎的發散落在肩頭,披上慵懶的風衣,模樣楚楚可憐。在那一刹那,馬嫣翎癡了,僵在門口,她第一次發現世上竟會有這般動人的女子。
“夫人需要什麽,直接告訴我就好。”幽芷道,複而又進入包廂中,把粥放下,並未察覺到馬嫣翎的異樣,自顧自的繼續說道,“現在粥還很熱,可以等會兒再吃,夫人需要先洗把臉嗎?”
馬嫣翎未曾回答幽芷的話,眼睛仔細地看著幽芷,她感覺今天的幽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美。
“能夠擁有一支商隊,南來北往,深愛的人就陪伴在身側,多美好。”馬嫣翎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她的心裏到底還是生出了嫉妒。此刻,她的腦子裏,全都是那件披風,那股沉香,那張傾國傾城觸人心弦的臉龐。
“公子出事的地方就在前麵,到了那裏,我們能夠看到一座高塔,‘三秋’的船會在高塔的地方靠岸。”幽芷放下粥,與馬嫣翎一起來到甲板上,指著遠方對馬嫣翎道。
馬嫣翎點點頭,問,“君澤的事情,一直讓姑娘操心,姑娘一定會很累吧……”
“夫人多慮了,幽芷的今天都是公子給的,幽芷的命,也算是公子救的,如果當時那人不是把我送給公子,而是把我給別人,我恐怕……早就不是今日的我了。”幽芷輕歎一聲,吐氣如幽蘭,柔和的目光堅定而又倔強,一直望著遠方的河岸,“說一句不怕夫人生氣的話,幽芷其實心慕公子,願意為公子做任何事情……”
馬嫣翎驚了一下,她沒想到幽芷竟然能夠看透她的心思,還能把話說得如此坦率。
隨即,幽芷的嘴角又揚起一抹淺笑,“我也嫉妒夫人,也曾恨過夫人,不過我曉得公子需要什麽,公子又愛著誰。”
在這一瞬,時間仿佛已經停止,濤濤河水發出吵雜的嘶吼聲,馬嫣翎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夢中一樣。
“夫人也許不知道,公子當初被困在京師,後又轉到北平,因為一些不能說的緣故又被派遣到黎平府,但是,無論去哪裏,他都不忘托人來邵伯看你。”幽芷靠在船舷上,仿佛說著一件與自己緊密相關的往事一樣,那雙清明的眼睛裏,神情迷離,仿佛喝醉了酒。
她沉醉在朱君澤的愛情裏。
那份愛情裏,可能並沒有她,但她對此情的癡迷卻勝過了任何人。
“不過那些人不敢打擾你,他們回到京師後,把消息傳給我,我還沒來得及把消息轉告給公子,公子就又去了別的地方,就連我,也跟不上公子的腳步,那些消息也就一拖再拖,最後,都爛在了我的心底。”幽芷道。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馬嫣翎問,“我曾相信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船工,跟著別人的商隊南來北往,對此,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現在,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告訴我,他不普通,也不是一個商人那麽簡單。”
“這件事情,夫人為什麽不願意等公子親口說呢?”幽芷道。
“姑娘,再往前麵兩裏,就到地了。”帶領這支商隊的船長過來對幽芷說道,幽芷應了他一聲,讓他到了地方就靠岸。
然後又繼續對馬嫣翎道,“你和我,也許,都得不到公子,或許……有一天,你也不會再繼續愛他……”
“我……”馬嫣翎一怔,幽芷的話裏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認真的樣子讓馬嫣翎都感覺到害怕。
“也許,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愛的,到底是什麽吧?”幽芷輕輕地往船舷上靠去,“就好像,夫人從來不知道公子究竟是誰一樣……連這都不知道,談什麽愛呢?不過公子對夫人的真心……真是讓人嫉妒……”
馬嫣翎緊緊地抓著船舷,把所有的力量都轉移到了手上,就好像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用盡全力,她的心事,就如同這茫茫的河水一樣,看似平和,實則波瀾萬千,若是不去想,不去靠近,那還好。如果靠近了,就會被它卷入漩渦,墜入漆黑的深淵,一切都將身不由己,隻會越來越痛苦,直到忘了自己是誰,最終被‘黑暗’吞噬。
馬嫣翎現在就陷入了那種‘黑暗’中,往事一幕一幕的浮上來,她開始懷疑自己,她不知道朱君澤到底是誰,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愛誰,不知道自己愛誰,也就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等待什麽……自己又是誰……
無限的疑問,無限的循環,馬嫣翎捂著腦袋,她感覺自己的頭快要爆炸了,痛苦地靠著船舷蹲下,把自己蜷縮起來。
而幽芷,依舊如風中芝蘭,美貌,優雅。
“他是誰?他究竟是誰?”馬嫣翎使勁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五指逐漸張開,又開始使勁地聚攏,她抓住了自己的頭發,“黑衣人、毛驤……錦衣衛……他們到底都是誰?”
“夫人。”幽芷在馬嫣翎的身前蹲下來,柔軟的手指落在馬嫣翎的手背上。
馬嫣翎感覺自己的手好像被什麽帶針的東西狠狠地紮了一下,急忙躲開,再一次抬起眼睛來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紅,多嚇人。
許久之後,馬嫣翎方才緩緩地平複下情緒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夫人,我們都得不到那個人的,他生來,就不屬於任何一個人。”幽芷道,她的話,就好像可怕的咒語,控製著馬嫣翎。
馬嫣翎思量了少頃,心裏仿佛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半響之後,方才回道,“姑娘既然清楚君澤的一切,跟著君澤是那麽的危險,那可曾為自己考慮過?”
幽芷抿了抿唇,這一問讓她敗下陣來,剛才這無聲無息的一戰,耗費了她們二人的全部心力。
此時此刻,皆是心力憔悴,當一陣涼風吹來時,她們方才明白過來,原來彼此,都是失敗者。
“我就想公子平安,他好了,一切就都值得了。”幽芷的眼角眉梢都帶著一抹難以描述的笑意,她對朱君澤無怨無悔的態度仿佛孤注一擲。
她們一起轉過頭望著那即將要到達的高塔之地,互相沉默著。
但是,船還沒有到那座高塔的地方,平靜的河麵就突然被炸開,河水飛濺而起。
船使勁的搖晃了一下,差點就翻了過去,幽芷急忙抓住馬嫣翎,自己欺身擋在馬嫣翎身前,剛才她們之間的那一場暗戰已經過去,幽芷的任務依然是繼續保護馬嫣翎。
“快進裏麵去!”幽芷高聲道,護著馬嫣翎往包廂裏撤退。
“這是怎麽回事?”馬嫣翎問。
船上突然暴亂起來,船工們紛紛抄起家夥,拿起弓箭和刀斧。
幽芷用力地把包廂的門抵上,又跑過去關窗,把窗也封閉起來,以免外麵的水飛濺進來,“上一次害公子的那一批人並未被抓獲,他們肯定是早就盯著這艘船了。”
馬嫣翎急道,“‘三秋’是為朝廷做事的,他們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攻擊?”
“一群試圖謀反的亡命之徒,有什麽不敢的。”幽芷道,話音剛落,外麵又突然響起一聲爆炸的聲音。
“他們有火藥?”馬嫣翎驚道。
“很多暗中走私火藥的商人,吃的就是他們的這筆錢。”幽芷道,“公子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商隊在運河上行走,一直都在打壓這些試圖謀反和賺黑心錢的商人,惹了不少仇家,最近接連遇難,多半都是複仇,或者是想要除掉公子以絕後患,這是一場隻有用死亡才能結束的戰鬥。”
從別人的口裏聽到朱君澤,馬嫣翎無法想象那個溫文如玉的男人到底是個如何頂天立地的英雄。
幽芷從旁邊扯下一根布料,一端綁著自己的手腕,另外一端綁著馬嫣翎的手腕,“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我們都不要分開……雖然我愛慕公子會讓你不高興,但是,這一次我們都是為了公子來的,我不會害你。”
馬嫣翎點點頭,她不止一次對幽芷刮目相看。
但是這一次,她卻覺得幽芷完全不像她從前認識的那個幽芷,此刻的幽芷,才是真正的幽芷。
那麽……真正的朱君澤又該是什麽樣的呢?
馬嫣翎不由想起那身披黑鬥篷,麵帶銀色飛魚麵具的男人來……想起朱君澤,她總是會把這兩個人想成一個人,但她卻深信這兩人,並非是同一人。
“姑娘,船快要頂不住了!”外麵的船工拍響包廂的門。
幽芷反手就是一掌劈開窗子,抓住馬嫣翎的手,縱身一躍就跳入了河裏,隻見外麵的河水濺起數丈之高,早已將天空遮蓋。
跳進河中的馬嫣翎先被灌了一大口水,來不及靈活反應,幽芷便護著她藏在了船的後麵,兩人尋到一塊從船上掉下來的大木板。
馬嫣翎隻聽幽芷在她耳邊道,“抱著木板不要動,裝死人,飄過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