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有心之人
冰弦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胡浩軒在外麵使勁地敲著門,“冰弦,你出來!”
“你滾開!”冰弦心裏討厭死胡浩軒了,她總覺得胡浩軒就像一隻烏鴉一樣。
胡浩軒道,“你把自己鎖在姐姐的房間做什麽?你的房間在隔壁!”
“我……”冰弦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馬嫣翎的房間裏,低下頭來,她才發現自己手裏竟然捧著一件長衣。
深荷色的長衣下擺處點綴著幾朵白色芙蓉,清麗不妖,秀雅脫俗——這不正是那個時候,那個黑衣人送給馬嫣翎的衣服嗎?
當時冰弦看到這件衣服就覺得好看,穿在馬嫣翎身上也特別合適,尺寸大小和色調的搭配以及圖案的選擇,都恰到好處。
手藝巧奪天工別有心裁,若不是有心之人,又怎麽會做出這麽精致的東西來。
冰弦捧著這件衣服,心裏不知哪裏來的氣,竟然想把衣服撕開。
卻在聽到胡浩軒的聲音後回過神來,方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態。
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竟然變得像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了,甚至比楚江梅還要壞。
她闖進馬嫣翎的房間,下意識裏,並不是誤把馬嫣翎的房間當成了自己的房間,她是想要毀了馬嫣翎的一切。
“啊!”反應過來的冰弦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她把衣服丟開,整個人都往後退開,後腰撞在桌子上,身體一軟,人靠著桌子倒下。
“冰弦!”胡浩軒急了,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使勁地敲著門。可是,被獨自丟在隔壁的小葉又因為害怕而哭了起來,哇哇的大聲喊著,從屋裏跑出來。
“小葉,別哭了好不好。”胡浩軒又把小葉抱起來,一邊要哄小葉,一邊又十分擔心冰弦。
冰弦縮在桌子底下,哭聲越來越小。
院子裏,突然有一道黑影從牆上翻下來。
“爹爹!”
不等胡浩軒發現那道影子,小葉就先看到了來人。正是朱君澤——他沒戴麵具,但依舊披著那一身黑袍。
“公子?”胡浩軒又驚訝又奇怪,他愣在簷下。
小葉卻先跑過去,撲到了朱君澤的懷裏。
朱君澤把小葉抱起來,哄道,“小葉乖,不要害怕。”
“爹爹,你為什麽不陪我玩,為什麽娘親也要離開?”小葉的眼睛裏全是淚水,話一說完,淚水就如同‘決堤’了一般湧出來,流了滿臉。
“爹爹有大事尚未完成,你娘親擔心爹爹,所以去找爹爹了。”朱君澤幫小葉擦去淚水,“小葉,你聽話好不好,不要哭了,等爹爹做完這件事情,以後就天天都陪小葉玩。”
“那爹爹要什麽時候才能做完事情?”小葉問。
朱君澤有些為難了,這件事情,仿佛一張巨大的漁網,幕後的人手裏正握著漁網的線,隻要那人輕輕地收一下線,他們就都會被網起來,成為階下囚,所以,做這件事情,他們隻能無聲無息的去做,不驚擾任何人。
想了會兒後,朱君澤道,“最遲今年冬天,你說好不好?今年,我和娘親都一起陪著小葉過年,好嗎?”
小葉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嘟著嘴不出聲。
朱君澤把小葉抱起來,走至屋簷下,往緊閉的房間看了一眼,問道,“冰弦在裏麵做什麽?”
“她好像很傷心。”胡浩軒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剛才回來就這樣了,可能是因為姐姐……那個……因為夫人剛離開,心情不太好吧。”
“你喜歡叫她姐姐,往後便喊她一聲姐姐吧。讓她也多一個親人。”朱君澤淡然道。
胡浩軒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朱君澤剛才說什麽?讓他喊馬嫣翎姐姐?——馬嫣翎是朱君澤的夫人,朱君澤是‘同順’的老板,是他們的老大,對他們來說,朱君澤就像是皇帝一樣的人物。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曾試圖輕薄冒犯馬嫣翎……
“往後,莫要再做壞事了,若是被我發現,我還是會要了你的命。”朱君澤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冰冷無情,眼睛裏的光也寒冷的可怕。
胡浩軒打了一個哆嗦,不敢在胡言亂語,連忙道,“是,是,多謝公子。”
朱君澤點點頭,輕輕地敲了敲房門,“冰弦,你還好嗎?”
冰弦還縮在桌子底下,不敢出聲,她害怕見到朱君澤。她還沒忘記初見這個男人時的感覺,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覺得朱君澤仿佛是一幅畫,俊逸宛如謫仙初臨人間,雖然在她得知那位‘謫仙’的身份後有些失落,但在馬嫣翎離開邵伯的那段時間,這位‘謫仙’對她和小葉都是百般照顧,處處貼心照料,又讓她覺得此人乃是真神仙。
她曾經從不相信,世上會有比馬嫣翎還要好的人。
自從朱君澤對她露出那抹微笑,對她伸出手,噓寒問暖之後,她方才知道,人的心,是會動,會痛,會緊張,會高興,會千變萬化……
五味陳雜的感覺,她說不出來。
朱君澤就仿佛是一個魔,把她和她對馬嫣翎的衷心與信任全都吞噬了……
讓她不知不覺中淪為了朱君澤的奴隸。
朱君澤暗裏運動內功,仔細地聽了一下,還是不見屋裏有反應,但剛才他在巷子裏聽到的那一聲尖叫聲,又是那麽的真切和緊張,那仿佛是積壓了許久的痛苦突然被什麽東西擊中,然後發泄出來。
冰弦還那麽小,到底是什麽,會讓她如此痛苦?
朱君澤拔出腰間的刀,薄薄的刀刃從門縫中刺進去,隻輕輕地一抬,裏麵的門閂就開了。
大門緩緩的打開。
冰弦看到從外麵照進來的燭光,立刻蒙住了眼睛,想把自己藏起來。
朱君澤看到這一幕,心頭狠狠地痛了一下,仿佛刀絞一般。他把小葉交給胡浩軒,讓胡浩軒先離開。
自己獨自進了房間,也蹲在桌子旁邊,把手伸過去,“冰弦,告訴我,剛才是什麽把你嚇成這樣的?”
冰弦搖搖頭,仿佛躲著瘟疫一般地躲著朱君澤,可是眼睛,又不受控製地看著朱君澤。
她的眼睛明亮,眼神熱烈又真誠,對上朱君澤的目光,她便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受自己的控製。
朱君澤的目光靈活,在問冰弦的時候,他就已經將房間裏的情況看了個遍,目光鎖定到散落在地的衣服,他很奇怪,這件衣服有什麽好怕的?
他走過去把衣服撿起來,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的確沒什麽不對,這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除了做工和設計十分耗費心力以外,布料並不值錢,不過上麵的繡花圖案,卻是他請揚州最好的繡娘所繡。
因為那是送給馬嫣翎的,所以他總是格外用心。
朱君澤把衣服疊起來,重新放回櫃子裏。
這個時候,冰弦也從桌子底下緩緩地爬了出來,她站立在桌子旁邊,低著頭,動也不動一下。
“你是不喜歡這件衣服?”朱君澤問。
冰弦搖搖頭。
朱君澤覺得很奇怪,但也沒追問下去,道,“那是因為擔心你家小姐?還是因為剛才有什麽人來過?”
冰弦還是搖頭,“沒人來過。”
朱君澤看著這個跟了馬嫣翎那麽多年的小姑娘,突然害怕的像個無助的孩子,他也難受,他已經讓馬嫣翎擔心害怕了,沒想到還要讓馬嫣翎的親人和朋友,都陷入困境。
朱君澤的手落在冰弦的肩上,心裏那份沉重的感覺透過掌心的力量傳到了冰弦的身上。
冰弦的臉微微一紅,眼睛抬了一下,又急忙垂了下去。
朱君澤道,“好好休息,莫要多想,不出十天的時間,你家小姐就會回來了。”
冰弦點點頭,往後退了一步。
朱君澤想離開,但心裏又放不下如此慌張不安的冰弦,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道,“今夜也不早了,你也回房間去休息吧。我就守在院子裏。”
“我……”冰弦動了動唇,到底還是不知該說什麽。
轉眼不過一瞬的時間,朱君澤已經在院中的杏花樹下坐下來,但這個時候,他的臉上又戴上了那張麵具,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院中那棵高大的杏花樹。
冰弦倚在門邊偷偷的看了幾眼,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但她還是舍不得睡。朱君澤在外麵坐到天亮,動也沒動一下。
冰弦就在屋裏透過窗看了他一整夜,眼睛都沒眨一下。
第二天的時候,冰弦的眼睛痛的睜不開了,她看到朱君澤走進廚房,動作熟悉又輕快地燒火煮粥。
“起床了?”朱君澤並沒回頭,但卻知道冰弦就在門外。
冰弦點點頭,這個時候,她的情緒已經比昨晚好了許多,看到朱君澤在廚房裏忙活,她竟然希望朱君澤可以就這麽一直都在她的眼皮底下,她不希望馬嫣翎回來……
“沒睡好吧。”朱君澤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一會兒吃了早飯,你在多休息會兒,我會讓胡浩軒照顧小葉,然後我要去一趟馬家,馬家還有些事情須得我過去處理。”
“恩。”冰弦點點頭,她心裏突然萌生了一股衝動,她想衝上去,抱著他……
但是,她知,她不能。
朱君澤道,“你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嗎?”
“什麽?”冰弦楞了一下。
朱君澤道,“人心裏,總有特別喜歡的事情,或者人,若是你有了,可以告訴我,我會盡量都給你。”
“我……”冰弦動了動唇,不知道如何說,灼灼目光宛如烈火。
朱君澤又道,“這話,隻要我活著就有效,你可以慢慢想,如果什麽時候想起了,不方便對我說,你也可以告訴翎兒。”
冰弦點點頭,她方才知道,自己又會錯意了。朱君澤願意這麽問她,不過是因為……她是跟著馬嫣翎的人,朱君澤這是在心疼馬嫣翎!
冰弦走進廚房裏,往灶台前坐下,拿起柴掏了掏火,“那個……現在邵伯的生意做不走,我們的綢緞怎麽辦呢?小姐已經賠了很多錢進去了。”
“綢緞?”朱君澤仿佛已經忘了這件事情一樣。
冰弦道,“之前你沒回來,小姐是打算折了低價賣出去的,可是,現在你回來了,小姐卻走了。”
“那些綢緞便擺在綢緞莊吧,你若是得了空閑,可過去幫忙打掃一下‘天水’綢緞莊,免得灰塵沾在上麵了。”朱君澤道,把腰間的錢袋留在了灶台上,“眼下對我來說……還是處理馬家的事情要緊一些,這些錢你先留著用,如果差錢了,我又不在,你就直接找胡浩軒,他有錢。”
冰弦又垂下頭去。
鍋裏的粥已經開始散出清香來了。
朱君澤揭開鍋蓋,看了一眼,又蓋上,“再過一會兒就能吃了,我先走了,你好好守在這裏,莫要在灶台前睡著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