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忘了今夜的事情
“大哥喜歡這個妹妹,竟然連爹的話都不聽了。”楚江梅聞著風聲而來,瞧不起的虛了馬嫣翎一眼,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馬嫣翎隻當沒看見她,護著兒子和冰弦退開一步,正打算離開。
楚江梅卻死死地抓住她的往事不放,進一步咄咄逼人,“馬家把你養大,最後竟然為了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和父親作對,這良心都是被狗吃了嗎。”
“你這個壞女人,不準你欺負我娘親!”小葉跳出來保護母親,撿起一塊石頭就要砸楚江梅。
馬嫣翎急忙攔住小葉,從小葉手裏把石頭搶過來,“小葉,不能打人,知道嗎?”
“哼!明明就是她先欺負娘親!”小葉道,委屈地紅了眼睛,“就是她!”
“弟妹,你先回去。”馬景深道,大家都深知楚江梅的小氣性格,若是讓她在這裏多站會兒,指不定會出什麽事情來。
“回去,我為什麽要回去?嫌疑犯的野種,誰知道以後會是個什麽樣的東西!”楚江梅一直容忍不下馬嫣翎,狠狠地道,“就跟死了還不散的惡靈一樣,人滾出去那麽多年,魂還在禍害馬家。”
“楚江梅!”馬景深憤怒地嗬斥道,“三妹性格溫柔大度,從沒得罪過你,更沒有做過對不起馬家的事情,朱君澤當年雖然沒說清自己的來曆,但也為人正直,他的嫌疑早已洗清。往後說話,請注意一點,別忘了你是她的嫂子,不是她的仇人!”
“大哥,你說這話,是覺得我楚江梅不知老幼,嫁入你們馬家,丟你們馬家的臉嗎?”楚江梅拿起手絹擦著眼角。
“兒女婚事,合兒女心意,才是好親,如果不合,到頭來也隻會苦了他們一輩子。當初爹娘給三妹定下婚約之時,三妹還沒滿月,她不願嫁入柳家本不是她的錯;弟妹嫁給景青,也是出於自願,並非是五花大綁,既然進了馬家的門,我這個做兄長的,都是盼著大家能夠和睦,萬事應以正家為先。”馬景深正氣凜然,字正腔圓地說道。
楚江梅不服,想要再辯,馬景深對楚江梅身邊的丫鬟道,“天色已經入夜,送二夫人回去休息。”
楚江梅從馬嫣翎身邊走過,再一次警告地瞪著馬嫣翎,“那麽大的人了,為了一個朱君澤棄家而走,你對得起為你操碎了心,天天念著你的娘嗎?還有臉回來。”
待楚江梅走後,馬景深從台階上下來,道,“你二嫂性格是小氣了點,但人不壞,這些年,我與你二哥不在家中,全靠她照顧爹娘。”
“我知道。”馬嫣翎慚愧地道,“是翎兒不孝。”
“此事並非全是你的錯,朱君澤之事,已經過去,若來日他能按照規矩,下聘請媒,風光迎娶你過門,我也認他這個妹夫,爹也不會反對。”馬景深把小葉抱起來,“今晚一起去滿福樓吃飯吧。”
滿福樓在這條街麵上,是數一數二的高級飯莊,菜色極佳,種類俱全,聽說這裏的廚子曾經是禦膳房的大廚,後來犯了錯,被趕出宮,隨著商隊來到邵伯,便在此處安了家。所做菜肴,讓吃過的人回味無窮,念念不忘。
訂好包廂,馬景深先讓人上了一疊雞絲卷。
馬嫣翎曾經最愛吃的就是這個。
然後,馬景深又道,“再來一個水煮魚,口水雞,紅燒豬蹄……”
夥計拿著筆,龍飛鳳舞地記下。
馬嫣翎聽到菜名就開始皺眉頭,馬景深這是想讓她一次吃夠幾年的。
冰弦和小葉眼睛閃著亮光,張著嘴,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再來一個蓮藕排骨湯,加一個手撕茄子,茄子要涼拌的,多放辣椒和醋。”馬景深道,“去年去過北平之後,我又去了一趟成都府,那邊的東西,都喜歡放辣,味道極佳。”
等馬景深報完菜名,又問馬嫣翎和另外兩個小孩,“你們看看,還有沒有我沒點上的,你們愛吃的?”
冰弦羞怯地搖搖頭,小葉不客氣地道,“我要吃蝦仁餃子。”
“好,那再來一份餃子。”馬景深對夥計道。
“這麽多菜,也吃不完。”馬嫣翎道。
“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的,打包帶走,不算浪費。”馬景深道,“三年多沒與你一起吃飯了,真想把你喜歡吃的,都一起端到你麵前來。”
一桌菜上齊,等大家都開始動筷子之後,馬嫣翎才發現這菜點的少了,接著又加了一份紅燒牛肉、麻婆豆腐……
馬嫣翎驚訝地看著他們狼吞虎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馬景深的食量竟然可以抵上三個人的了。
從福滿樓出來後,馬嫣翎先把小葉和冰弦送回家,心裏總有點放不下,想再去一趟碼頭,即便不去京師了,她也還想告訴徐桂和趙安一聲,怕他們還在等,在馬嫣翎心裏,趙安一直都是一個好人,至於徐桂,大哥都那麽說了,以後敬而遠之即可。
碼頭上,徐桂的船隊已經走了,把她的綢緞和錢,都帶走了。
放眼望去,黑夜下的碼頭沒有一人。馬嫣翎提起燈籠順著台階走下,她突然想去水邊看看。
她想看看這條大河到底是什麽樣的,為何會讓人如此傷心,甚至感到絕望。
朱君澤曾說這條大河養育著千千萬萬的人,慈愛如同人母。
走近水邊,馬嫣翎看到朦朧月下還有一個人站在沙灘上。
馬嫣翎遠遠地看到他,隻覺得很熟悉,試探著靠近一些,提起燈籠,想要照清他的模樣,但隻看到他的側臉輪廓,馬嫣翎就被嚇得連燈籠都掉到了沙灘上,一波水浪打上來,將籠中的火苗淹滅。
剛才所見,仿佛幻覺。
“翎兒。”朱君澤輕輕地喚了她一聲,打開一個檀木盒子,明珠的光芒從盒子裏散出來。
照清了這個事實。
那獨自站在岸邊的人,竟然真的是朱君澤。
在明珠皎潔的光輝下,馬嫣翎清楚地看著朱君澤的腳邊有一具屍體。
“你……你怎麽在這裏?”馬嫣翎驚訝道,朱君澤不是已經隨錦衣衛去京師了嗎?這大半夜的,他怎麽會在碼頭上。還有他腳邊躺著的那屍體……
屍體身穿褪了色的破麻衣,衣服上到處都是縫補的痕跡,頭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砸破,麵目全非,如果不是因為馬嫣翎對他足夠熟悉,早就認不出他是誰了。
鮮豔的血染紅了朱君澤腳邊的泥沙。
馬嫣翎捂著嘴巴,雙腿已經麻木。在她的身前,一個是她一直深愛的本該已經離開了的男人。
一個是躺在地上,曾經與她一起在碼頭上擺攤賣小糖人的年輕小夥子。
這兩人沒有任何關係,但現在,他們一生一死的在這裏,旁邊,再無別人。
“翎兒,別怕。”朱君澤的聲音溫存沉穩,眼睛裏藏著濃烈的火焰,恨不能將馬嫣翎擁抱起來,但朱君澤不敢貿然靠近,他怕嚇著馬嫣翎了,解釋道,“我把他從水裏撈上來的時候,還有氣息,但救得太晚,沒來得及。”
朱君澤的手上,滿是血,臉上也一樣殘留著血痕,外麵披著的黛色外衣已經被刮破,裏麵穿的白裳血跡斑斑,身上的衣服還在滴水,頭發已經被風吹得半幹。
馬嫣翎問,“大半夜的,你又是怎麽看到他在河裏的?”
一時之間,馬嫣翎滿心疑惑和懷疑,哭道,“趙安死了!卻隻有你一個人在這裏!”
“不是他一個人,我們在追查貪官汙吏和不法商人,坐‘同順’的船從京師下來,聽人舉報在運河上,有人拐騙沿河兩岸村莊城鎮的年輕女子為妓,故仔細追查,盯上了徐桂。”河裏突然爬出一個人來,那人身穿飛魚服,配帶繡春刀,踏著河水,大步走向岸上。先對朱君澤打了個招呼,又對馬嫣翎道,“打算等徐桂出了碼頭在運河上攔截他們,朱公子從旁探聽到關於你的消息,掛心你,自己劃了小船過來,不過朱公子的小船被一波浪給打翻了。”
“趙安不是騙子!”馬嫣翎道。
“他不是,但徐桂是,今夜趙安就是想把徐桂從你這裏收走的綢緞和銀子要回來還給你,才被徐桂下了毒手,此事已經查清。”那穿飛魚服的男人道。此人名喚將獻,是錦衣衛中的一員。
將獻走近朱君澤,用自己的濕衣服擦去朱君澤臉上的血痕,挑眉一笑,“這一次,多謝朱公子的幫忙。”轉而,又低聲在朱君澤耳邊道,“兄弟,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後麵,自己圓場。”
“將大人客氣了。”朱君澤道。
馬嫣翎看到水中陸續有人冒出來,一個個,全都身穿飛魚服,配帶繡春刀。來者不說一句話,全部圍在碼頭的邊緣,少說也有三十餘人。
將獻招了招手,讓人把趙安的屍體抬走。
河麵之上,數十葉輕舟逐漸浮現,屍體被他們抬上船,駕著輕舟,逐漸遠去。邵伯的大碼頭,一片寂靜。
朱君澤小心翼翼地走到馬嫣翎的身邊,謹慎地把手伸給她,“翎兒,我們回家吧。”
“回家?”馬嫣翎木訥地看著他,不敢靠近他。
“種著杏花樹的家。”朱君澤道。
“那是你的家嗎?”馬嫣翎問。
“是。”朱君澤往前踏出一步,結實的手臂挽過她的雙肩,把她擁在自己的懷裏,“春有花,冬有雪,朝暮有你,便是家。”
“可是,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馬嫣翎害怕的連聲音都在發抖,“以前,你是一個小商人,也是一個小工人,後來,你又變成了‘同順’船幫的公子,現在……”
馬嫣翎狠狠地咬著牙,心裏痛得說不出話來,望著這夜,她覺得這夜空都是血紅的,“我好像看到你滿手的血……”
“翎兒,答應我,忘了今夜的事情,好不好?我保證,以後不再讓你受到任何驚嚇。”
朱君澤的聲音融入呼嘯的風裏。
馬嫣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