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落花如雪,柔情而不冷
夜晚靜悄悄的。
馬嫣翎心事重重,提了壺酒出來,坐在竹椅上,這個時候馬景青回了家,冰弦和小葉都睡著了,這個世界,寂寞得隻剩下她一個人,她疲憊地隻想讓自己的腦子變成一片空白。
“朱君澤太不是人了!”馬嫣翎先罵了一聲,在打開酒壺,昂頭就是一口,喝去了半壺。
一輪朦朧的月掛在半空裏,星鬥滿天,透著不可言說的孤獨。
悠揚柔和的笛聲從院外傳來。
吹笛的人就站在她的院門口。
半壺酒下肚,醉意很快就上來,馬嫣翎尋著笛聲過去,把門打開。
黑色鬥篷蓋過頭頂,擋住了吹笛人的大半張臉,黑色的陰影下還有一張銀色麵具對他的容顏進行進一步保護,生怕被人發現了他的模樣。
精致小巧的玉笛在他嘴邊,悠揚多情的聲音就是從這支笛子裏傳出來的。
看到馬嫣翎從院中出來。
黑衣人立刻就把笛子收起來。
“好聽。”馬嫣翎道,她又喝了一口酒,高燒還未完全消退,頭本來就暈乎乎的,酒勁在上來,她幾乎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誰,搖搖晃晃的站不穩。
“小心點。”
黑衣人伸手去扶她。
馬嫣翎不在乎地揮揮手,“我沒事。”
她去搶他的笛子,卻不小心碰到他的衣服。
他的衣服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他的腳下,也淌著水。
“你……你剛從水裏來?”馬嫣翎詫異地道,他的麵具上還掛著水珠,嘴邊也還有水質未幹。
“本來已經離開了,又途中聽人說你被衙門的人帶走,不放心,故回來一看。”黑衣人道,“我還等著你把我的貨都銷出去。”
馬嫣翎盯著他那沒被麵具擋住的唇和下巴,眨眨眼睛,又靠近些,仔細地看了又看,嘴唇很薄,線條鋒利,與朱君澤很像……像一人,他們的下巴同樣尖削。
她碰到他臉上的麵具,想摘下來。
黑衣人後退了一步,“麵具不能摘,少了這張麵具,我就不能隨意出現在人前了。”
“你是誰?”馬嫣翎氣勢凶嚴地把酒壺狠狠摔碎,“告訴我,你是誰!”
黑衣人沒說話,也沒生氣,麵具下那對星辰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用一股巧勁控製住她的手腕。
“你風寒未愈,不能再吹涼風了,先回屋去。”他感受著她的脈搏。
“吃過藥,已經好了。”馬嫣翎辯道。
“聽話,回去。”
他的聲音很溫柔,暖和的氣息撲麵而來,馬嫣翎把眼睛揉了又揉,她總將他看成是朱君澤。
“別這麽拚命的揉眼睛,會壞的。”他將馬嫣翎送回房間,幫她蓋上被子,放下床幃。因為馬嫣翎平日裏總是起早貪黑,忙裏忙外,小葉就時常和冰弦一起睡,馬嫣翎便獨自一人睡一個房間。
因為醉酒,馬嫣翎沾床就睡。
黑衣人在離開的時候,又去看了看小葉。
小葉的房間裏漆黑,他什麽都看不清,但他聽到了小葉的呼吸聲。
“大哥,得走了,不然追不上船了。”突然有人敲響窗欞輕聲道。
黑衣人這才從房間裏退出來,望著院中的那棵杏花樹,憐惜不舍地撫摸著那樹幹,揚手將臉上的飛魚麵具摘下來。
麵具之下,容顏如畫,劍眉斜飛,俊目明朗,鼻梁高挺,英氣煥發,一頭青絲半披在身後,宛如隨意潑灑的一筆水墨。
“來一趟,隻想看她一眼,卻不料給她帶來這麽多麻煩。”他一聲輕歎,在他披上那一襲黑袍時,朱君澤這個名字也因他一起被神秘的暗夜吞噬,從此,他一半屬於陽光,一半屬於神秘的黑暗。
盛開的杏花,宛如皎潔的白雪。
他拿刀輕輕地往樹枝上一敲,落花如雪,柔情而不寒冷。
他還沒忘記,他曾說過想和她一起度過邵伯的冬天,聽說邵伯的冬天大雪紛飛,滿地潔白宛如瓊玉鋪道,美如仙境。
當明媚的陽光照進院子裏的時候,昨夜的人和昨夜的事,都如同沉入大海的石頭,消失難尋。
馬嫣翎揉著太陽穴從房間裏走出來,昨夜喝多了酒,今日頭還沉重的像鐵塊一樣,痛的要命。
她走進院子裏,望著那株杏花樹,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那到底是真的,還是幻覺?她分不清了,打開院門,也不見有摔碎的酒壺,更不見未幹的水跡。
太陽已經高高掛起,站在院門口,她依稀覺得還有一股沉香的味道沒散。
“小姐,你在大門口做什麽?”冰弦見她在門邊出神,擔心地跟過來。
馬嫣翎道,“沒什麽事兒,小葉醒了嗎?”
“醒了,一個人在屋裏玩,昨日二爺來的時候給他帶了許多新鮮的小玩意,他現在可沒心情發脾氣呢。”冰弦道,平日裏小葉發脾氣的時候也不少,論起來,冰弦都有些害怕那個孩子,有時候找不到娘親,連嗓子都能哭啞,怎麽哄都哄不好。
馬嫣翎道,“那就好,我要去一趟銀錠橋,現在就不去看他了,怕他黏人,一會兒就回來。”
“不吃早飯嗎?”冰弦問。
“不了,去去就回,若是一會兒二爺來了,你就讓他在屋裏等我會兒。”馬嫣翎道。
走出幽深的巷子,馬嫣翎喊了一輛馬車。
‘三秋’綢緞鋪早已開門,鋪上的夥計已經點好了貨物,就等著馬嫣翎來看,先給她拿了一百匹綢緞,提花印花和染色都是時下最好賣的式樣。
夥計道,“我們掌櫃的昨日已經吩咐下來了,若是馬小姐來了,這些綢緞可以先運走,等銷出去了,把綢緞的成本費還回來,然後就可以繼續取下一批貨。”
“掌櫃的還說了別的要求嗎?”馬嫣翎問。
夥計道,“掌櫃的還說,馬小姐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開口,我們全力相助,絕不托辭。”
“這,你們掌櫃的就不怕我卷了東西跑了?”馬嫣翎玩笑道,仔細地檢查著這些綢緞,確定都沒有問題,然後才讓鋪中夥計幫忙裝車。
夥計道,“我們老板火眼金睛,絕不會看錯人,馬小姐,那天您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您是個可靠的人,再則您還是‘隆興’商會的千金,我們實在是沒有懷疑您的理由。”
“哎!我早就不是‘隆興’商會的千金了。”馬嫣翎歎一聲,為了朱君澤,她被趕出家門,父母與她斷絕了關係,此事在邵伯人盡皆知。
但她,從未後悔過。
夥計道,“這事我們都知道,所以我們更相信馬小姐,重情重義,不是違背信譽之人。”
等綢緞都裝上車,夥計又讓人趕來一輛相比之下較為華貴的馬車,“馬小姐,你若是忙,可先回去,綢緞我們馬上就給您送過去,到時候您在點一次貨,怕途中出岔子。”
“好。”馬嫣翎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您請!”夥計沒多留她。
馬嫣翎前腳踏進自己的院子,後麵送貨的馬車接著就到。
送貨的夥計動作熟練又迅速地給她在院中搭建了一個棚,把綢緞全都放在了棚子裏,堆積如山。
等一切都做好之後,夥計又讓馬嫣翎在檢查一次,看有沒有問題,馬嫣翎簡略的看了一眼,他們做事都很認真謹慎,的確都是拿出了十分的心。
馬嫣翎想不明白那個人為何要這麽幫自己。
馬嫣翎看到他們做完準備收工,道,“都做得很好,辛苦你們了,快過來喝杯茶吧。”
冰弦早已經煮好了茶。
幹活的夥計們都很禮貌地接受了她的茶,各自喝了一口,輕輕地把茶碗放下,有序的離開。
馬嫣翎悄悄地喊住走在最後的那人,問道,“請問你們掌櫃的是什麽人?”
“馬小姐不知道?”夥計很奇怪地看著她。
馬嫣翎道,“就是想問問你們對他的看法,他是不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夥計笑了兩聲,“我們掌櫃的肯定是個好人,不過我們都沒見過他,我們都是隻負責聽從命令幹活,拿工錢,掌櫃的對我們也都好,工錢隻有多給提前發的,從沒有拖欠的時候,所以大夥都幹勁十足。”
“這樣……”馬嫣翎疑惑不解,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好人?
不過她也沒再多問,遞給那夥計一點錢,對他道了聲謝謝。
馬嫣翎看著這些貨,心裏琢磨著該怎麽銷出去。
“小姐,這麽多緞子,都是上好的……我們,怎麽賣?尋常人怎麽買得起這些?”冰弦緊張地看著那些綢緞,為馬嫣翎捏了一把冷汗,“皇上早就下了命令,商人都不能穿綾羅綢緞。可是,有錢的都是那些做大生意的人。”
“這個你不用擔心,自然有法子。”馬嫣翎勾起嘴角,“一會兒二爺來了,就讓他把這些都運走,然後先折算出一個成本價,我須得先把成本費補給‘三秋’綢緞鋪。”
“好。”冰弦應道,跑去門口張望了一眼,卻不見馬景青來。
馬嫣翎道,“冰弦,你先去收拾收拾東西,今日晚上,我們就啟程去京師。”
“什麽?”冰弦以為自己聽錯了。
“今夜,啟程去京師。和二爺一起帶著這些綢緞去,京師的達官貴人多,不怕沒銷路。”馬嫣翎道。
“可是,小姐,我們都沒有去過京師啊……”冰弦擔心地道。
“不是還有二爺嗎?怕什麽。”馬嫣翎道。
“那……萬一那個楚江梅又來了呢?”冰弦還是害怕楚江梅,以前她們做糕點生意的時候,楚江梅就時常出來找麻煩。現在如果讓楚江梅知道馬景青還幫馬嫣翎銷貨,還帶馬嫣翎去京師,這還得了。
“她來了又怎麽了,我與我二哥做的是生意,我提供貨,二哥提供資金管運輸,到了京師,東西賣出去了,利潤我四他六,我也沒白占了這個便宜。”馬嫣翎道,她雖然是決定讓馬景青幫自己,但她也沒打算讓馬景青白白的幫自己。
“那我就告訴你,今日,你二哥不會來了!”
她們剛好說道楚江梅,楚江梅就帶著她的丫鬟從外麵走進來,臉上永遠都擺著副高人一等的樣子。
“二嫂。”
馬嫣翎也沒想到楚江梅會來。出於禮,她讓冰弦先去準備茶點,請楚江梅入座。
楚江梅不屑再往裏麵多走一步,隻是站在門檻邊上,“你二哥今日一大早就啟程去京師運貨了,得半個月後才能回來,他讓我來跟你說一聲,叫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讓二哥掛心了。”一股涼氣灌入馬嫣翎的心底。馬嫣翎故作冷靜,手指緊緊地扣著掌心,對自己說,一定會有別的辦法,去京師的路不止一條。
“好了,我看你也還有你的事情要忙,我就不耽擱你了,以後你要是有什麽難處,也可以來找二嫂,誰讓你二哥走的時候再三交代,一定要我多照顧你呢。”楚江梅得意地道,看到馬嫣翎堆積在院子裏的綢緞,好像報了一個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