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從未改變
“娘親，給。”
還沒過上一小會，發簪第二次撿了回來。
蕊蕊抬著小臉，衝我一個勁笑，還掂著腳丫子想把發簪放進我手裏，我狠心拂開蕊蕊肉乎乎的小手，道：“娘親不喜歡這玩意，拿去扔了吧。”
“不行，爹爹會難過的。”蕊蕊不依，扯著我袖角晃啊晃，見我還是沒有收下的意思，小臉嘴一癟，豆大的眼淚嘩啦啦說掉就掉，道：“娘親，爹爹好可憐，時時想著娘親，娘親卻置之不理，把爹爹當仇人……”
“他本來就是仇人！”我聽到這裏，控製不情緒地大吼道，嚇得蕊蕊都不敢哭了，怔怔望著我。
我退到榻邊坐下，有點乏力，身上的內傷雖然不重，但需要調養幾日，我便喚來侍女送蕊蕊回去，蕊蕊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的時候哭著跑回來紮進我懷裏，拿小手拽著我不放。
孩子無辜，我怎能把對段亦的恨強加給孩子？我歉疚地抱好蕊蕊，輕聲哄：“乖，不哭了，是娘親不好。”
蕊蕊點點頭，很想不哭，又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委屈極了。
我讓侍女去拿些糖果來哄蕊蕊，話音剛落，地表突得顫動起來，我抱起蕊蕊出去看看怎麽回事，就見幾道閃電垂直劈在聖宮的結界上，轟聲大作，在電光火石間，一襲的黑色的身影撕開了聖宮的結界，就像撕開纖薄的宣紙一樣容易。
遠遠看，黑色的身影有幾分熟悉，又有幾分陌生，背對著陽光，我看不清黑影的容貌。
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聖宮的結聖在他麵前形同虛設，不等我看清楚，段亦就出現了，衣袖朝我一拂，視線眨眼間全部黑盡。
我半跪半坐地把蕊蕊抱好，漆黑一片裏安撫蕊蕊：“別怕，有娘親在。”
“嗯，我不怕。”
不怕是假的，蕊蕊在我懷裏發抖。
我估計是被段亦封進他的虛境裏，當修為達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打開一個能裝進活人的虛境，和用來放東西的虛府有些類似。
虛境裏沒有光亮，也聽不到外麵一點點聲音，仿若被關進十八層地獄，地獄的門一天不打開，我和蕊蕊一天出不去，除非我的修為在段亦之上，而這顯然不可能。
“娘親，我肚子餓。”不知道過了多久，蕊蕊可憐巴巴地在我懷裏道。
“娘親抱著睡一會吧，醒來就能吃到朵姨做的好吃的了。”我哄哄道，眼下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等著。外麵正在發生什麽，又是怎麽一回事，我無從得知，許是仇家來尋仇，而且還是一個強有力的對手。
蕊蕊吃著手兒在我懷裏睡著了，我把外衣脫下來裹著蕊蕊，虛境裏比外麵冷，呆久了會凍著蕊蕊。
不曾想我這個舉動是多餘的，虛境很快打開了，漆黑過後，陽光一時間刺得有我些睜不開眼睛，我緩了一會才適應下來，正要抱蕊蕊起身的時候，熟悉的腳步聲，熟悉的味道，還有仿若隔世的一聲輕喚，幾分空靈，似從上輩子傳來。
“斑斕。”
是他嗎？無數個痛徹心扉的日過去，他終於來了。
有些僵硬地回過頭去，看到他的一瞬間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是他，絕對是他，可是他變了，如墨深黑的袍子，半點不見他身著掌門華服的豔冽，隻有像墨一樣化不開的深濃，記憶裏高束的黑發如今任憑披垂，還白到像觀心台上的梨花，落雪無色。
眉心微顰，是他習慣性的表情，而眉尾眼角有了不該他有的邪妄，就像完美的一塊寶石不該有瑕疵，邪妄兩字對他是一種侮辱和褻瀆。
他走向我，以他昔日的高華與清絕，應該如若從雲山幻海裏走來，而如今，他已不是上仙，而是一道守著執手之約的靈魂，生生世世，初心不負。
“斑斕。”他見我一點反應都沒有，就這樣看著他走近，以為我認不出他了，他喚我時的嗓音就變得哽咽起來。
我的眼淚在他的這聲喚聲裏奪眶而出，我怎麽可能認不出他，這輩子，說得難聽些，他化成灰我都認識。我抱好蕊蕊站起來，他有些驚訝，還不知道段亦給我換了骨，我已經恢複了行走。
他哽咽著道：“我來遲了，但我想還不算太晚，跟我回家，好嗎？”
白皙的手向我攤開來，盡管依舊微涼，但是隻要我把我的手放進去，他就會十指相扣。我哭著向他點頭，把手放進他掌心裏，熬過漫長如千年的日子，為的就是還能再見他一麵，他若不嫌棄我，我會跟他走，哪怕我心裏嫌棄我自己。
蕊蕊在這個時候醒了，看到他就嚇哭了，抱緊我道：“娘親，他是誰？好可怕。”
我不知道這會該怎麽給蕊蕊說清楚，就道：“娘親帶你離開聖宮。”
“娘親，我們走了，爹爹怎麽辦呢？我不要留爹爹一個人。”
“蕊蕊乖，聽話。”
“不嘛，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蕊蕊大哭起來，還推抵我，我一隻手抱不穩，隻好收回已經放進了他掌心裏的手，他在這一瞬間，心如刀割。
“爹爹！”
段亦有些吃力地走了進來，白色衣裳上有好幾處殷紅的血漬，尤其是胸口，紅透了一大片。
蕊蕊看到段亦受了傷，我怎麽哄都不要我抱，我便放開蕊蕊，蕊蕊哭著跑去抱住段亦，小手有些笨拙地給段亦擦血，邊擦邊道：“爹爹乖，不疼不疼，蕊蕊給爹爹吹吹，再塗點藥就好了。”
段亦忍住傷口撕裂般的痛，抱起蕊蕊對我道：“你可以跟他走，但蕊蕊要留下，我的女兒即便沒你，我也會撫養她長大。”
“段亦你……”我剛要說話，段亦就打斷了，把目光投向黑衣白發的身影，與白衣黑發的他自己截然相反，道：“宮華，身為眾仙之首的你也會墮仙為魔，就為了修習禁術，讓修為在一兩年內強大數倍，然後從我手裏帶走她，如此，你帶她走吧，你若讓我活著，我會好好看看你上哪找一塊巴掌大的容身之地，和她長相廝守下去。”
音落，紅光大亮，緋影顯於宮華手中，一個緊握就指準了段亦的咽喉，宮華道：“我留你這條命是因為你懷裏的這個孩子，但是時候把我的女兒還給我了！”
話一說完，緋影呼嘯離手，筆直地朝著段亦的咽喉刺去，段亦往後仰身避開，與此同時，宮華一步逼近，一掌劈在段亦肩膀上，劈得段亦無力再抱緊蕊蕊，就這麽簡單，就這麽絕對，宮華奪過蕊蕊，輕輕交還回我懷裏。
然後宮華收回緋影，對段亦道：“念在你待你待我女兒如掌上明珠，我才不殺你，不過你要記住，這是我的女兒，她身體裏流著我的血，你待她再好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也謝你治好了斑斕的雙膝，此後隻要你不踏出天舞聖宮，你這條命我會一直留著。”
“哈，哈哈哈！”段亦噴出一口血，都沒擦一擦就大笑著道：“你的女兒？你的女兒！？宮華，當初你我各在正與邪的兩端，你封印我，我不恨你，後來我妹妹為你犧牲了自己，我也不像現在這麽恨你，我最恨的，是你把百裏斑斕攪進我們的恩怨裏，而你是那麽的沒用，連她膝蓋的傷都治不好，不僅如此，還因為你，她再不情願也選擇了跟我走。宮華，你真得太沒用力，兩個深愛你的人都因為你而生不如死！知道嗎？如果不是墮仙，你連你的女兒都要不回去！”
宮華微闔深瞳，再複睜開時目色已決絕，道：“那個沒用的宮華已經死了，現在我的寧負天下，管他正與邪，是與非，對與錯，還是仇與恨，我也要守著我的妻女，任何人休想動她們母女一分一毫！”
紅光再次在宮華手中綻灼，布下紅色的光球將天舞聖宮籠罩，他抱過蕊蕊，即便蕊蕊不肯，不停抓扯他如雪的白發，他也牽起我的手，十指緊扣，帶我離開關了我漫長如千年的牢籠。
雲團上，蕊蕊不依不饒，扯著宮華的白發道：“你這個壞人，要把我和娘親拐去哪裏？”
“蕊蕊，”我低斥，糾正道：“他是你爹爹。”
“他不是！”
“蕊蕊！！”
“他就不是，他就不是！”
蕊蕊真被段亦給慣壞了，連我的話都不肯聽，宮華抱著蕊蕊不凶鬆開，我以為宮華會哄哄，而他卻把蕊蕊給擰了起來，道：“再說一遍我不你爹爹，我就把你從雲團上丟下去。”
“你不敢！有我娘親在，你頂多嚇唬嚇唬我！”蕊蕊大著膽地道，哪知宮華真鬆了手，我嚇得驚叫一聲，伸手去撈蕊蕊，可沒撈著。
“宮華，你不能……”
話未完，白羽的清亮的啼聲響起，載著秋妍半空中接住蕊蕊，然後飛在雲團的前麵。宮華捧起了我的臉，道：“蕊蕊暫時交給白羽和秋妍，這會讓我好好吻吻你，斑斕，我想你。”
微涼的唇吻過我眉心，覆在我被淚打濕的唇上，他變了，不再是匹敵日月的華尊，但專屬於我的溫柔，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