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避妖神珠傷不了範穎,但攜帶避妖神珠的人,傷得了範穎。
他不必再說什麽,做什麽,單是帶著這顆防她的物什在身之舉,已經傷她入骨。
她記得,那一世,她被他身上的避妖符囊彈出時,在一瞬間,心和身痛不可當,隻得如他所願遠遠避離……但奈不得相思難熬,終是跑來再看他一眼。但看過一眼,便舍不得放棄第二眼、第三眼……頻頻的探訪,招他厭煩,他一句“人妖殊途”將她又推出千裏。但,猶不能心死啊,不聽爹的訓戒,枉顧娘的苦勸,又一次回首探望情郎,等待她的,卻是高僧的法壇,道士的祭台。她被捆妖繩縛了全身,身下,煉妖火起。她哭嚎之際,娘親趕至,娘親花去三千年的道行救她脫險,自己卻被煉火灼傷,魂魄四散。爹爹將娘裝進千年冰玉棺,花五百年光陰把娘的三魂七魄找回體內,如今,還需苦煉靈珠喚娘醒來……
是她的執迷不悟害了至親之人,是他的負心薄幸使她歲月難熬。如今,他竟然又懷揣避妖之物前來,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國師已經察覺了萬苑城內天有異象,國師是得道高僧,少則十日,至多十日,就能知你行蹤,你快些離開此處,去你該在的地方!”杭念雁麵露焦灼道。
去你該在的地方!這句話,她同樣不陌生。那一世,他指著她,一次次將這話吼進她耳中。範穎麵複淡然,問:“你如何知道是我?你怎知道我是……”
“你將我塞到床底那日,我聽到了你和良家少夫人的密談。我曉得了你不是常人,就連那個良之心……”
“這怎麽可能?我定了你的身,等於封你心神,你怎可能還有聽覺?……難道……”範穎驟想起,這個人自遇見自己那世之後,每世均以童子之身歸土,到上一世,他已是六世童身,加之經年茹素修練,得上蒼賜丹,將歸仙藉,是她偷了他的長生不老丸使他無功折返……難道,是因著如此,他仍有半仙之軀?所以,她的定身術折了效果?
“你別管那等的雜事了,你快走了方為上策!”
範穎聽他咆聲,凝他焦色,凝眉不解:“我是走是留是生是死與你何幹?”
“你這個人……你怎仍是如此?以前你冥頑不靈,現在則頑劣成性,你……”
“以前?”範穎麗顏一窒,“你說的是什麽的以前?你說……”
“我記得了一些事……不是,也不該稱為記得,是夢境裏。雖然仿似在看別人的故事,但我知道,那人是我。在夢裏,你便總是不聽我的話,處處與我作對,而且,我每一世,都受盡了你戲弄,我是欠你的,還是怎著?”杭念雁皺眉苦鬢,惱惱念道。
“欠我的?”範穎冷笑,“你怎會欠我的呢?你隻不過請了高僧,請了道士,用了捆妖繩,燃了煉妖火,想要讓我魂飛魄散永失輪回之機而已,你怎會欠我的呢?你隻不過在火外看著我被燒得皮開肉綻淒厲嚎叫無動於衷而已,你怎會欠我的呢?”
“你……你胡說!”杭念雁麵紅耳赤,目眥欲裂,“本王怎可能是那等人?本王怎可能那樣對自己的心愛之人?”
心愛之人?範穎心掀狂怒,抬手甩他麵上一記耳光!“混帳王八蛋,你也敢說?你初時色迷心竅,與我日夜貪歡,得知我是你異類,便生厭生惡,棄如敝屣!你這種薄幸寡情淺薄懦弱迂腐教條的人,如何配談那個‘愛’字?!你滾,從我眼前滾開!”
“我不滾!”杭念雁捂著燒痛麵頰,跳腳怒咆,“你不能拿我不記得的事誆我!本王雖不記得,但本王了解自己是個怎樣之人,本王絕不會做那等喪心病狂之事!若不然,本王怎會跑來找你,隻為讓你避開國師的討伐?”
範穎美眸淬火,“原來,你也知那是喪心病狂?你跑來找我我便要感恩戴德了是不是?本姑娘不介意告訴你,上一世我偷了你的長生不老藥丸,有了千餘年的功力,你那個國師奈我不得!他若敢來,我正好把你杭夏國的國師好好修理,讓你杭夏國的麵子丟個徹底!”
“你知道什麽?”杭念雁頓足,麵上焦灼欲焚,“國師他如今一百八十歲,是真人肉身修煉得來的法力,他擁有一把斬妖除魔劍,他曾將一條在海內興風作浪十餘年的惡蛟斬下,他的本事非你能想象!”
……是麽?範穎掐指撥算之下,心起驚寒,這杭夏國竟藏了一個如此厲害的人物?
“你還不快走!難道要等他追上門來你才肯信?好,縱是你法力高於國師,你那個同伴呢?他是不是也有足以抗衡國師的功力?”
這人雖迂腐,此話倒說到正心。她或不怕那個國師,但範程卻定然敵不過。“我家的事不必你管,你自本姑娘眼前滾遠了就是!”
“你……你必須走!”
“不勞閣下過問!”
“你……你若不走,本王就就……抄了良家!”
“你想欺師滅祖?還真是幾輩子不變的惡行惡狀!”
“……我不管!反正天黑之前,本王不見你離開,明早本王便設法來抄良家!”
“你前腳做了,我後腳便找上你那位國師大戰三百回合,看是道高一尺還是魔高一丈!”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杭念雁一跳離地三尺,臉紅如灼,脖粗如鬥。“本王這就去給良家羅織罪名!”
來了良久亦觀戲良久的羅縝搖頭輕籲:有人在別人家的地麵上,如此聲比天高地昭告天下,要誣告陷害人家的麽?這位六王爺,要不得啊。“六王爺,敢問您要為良家羅織怎樣的罪名?”
“你管不著……呃?你你……都聽到了?”杭念雁畢竟不是仗勢欺人的熟手,見了羅縝,思及兩人師徒之名,頓有幾分無措,“我……本王隻是被她給氣壞了……”
“王爺放心,我會讓他們姐弟離此避難,您的雷霆之怒可以省了。”
“當真?”杭念雁麵上一喜,“……姐弟?他們是姐弟?”
“不然呢?”羅縝促狹掀唇。
杭念雁麵色一板:“這與本王無關,告辭!”
且不說羅縝如何與範穎交涉,六王爺乘了車轎回府,迎門廳內卻正見國師在座。
“六王爺,您去了哪裏?”
“國師在質問本王?”
“非也。那日微臣自六王爺身畔,若有似無感覺有妖之氣息,微臣生恐唐突,未向吾皇稟報。而您這王府,經了小小查探,並無那異氣。微臣不敢枉顧君臣之禮跟蹤王爺,是以在此恭候。微臣請問王爺,近來您在外可有過從較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