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羅縝垂望自己繡裙上的菊形繡紋,長睫輕覆,秀雅的麵靨不知是喜是怒,看得良家二老未免有兩分忐忑:自己方才的話可是重了,傷了兒媳?
“縝兒,娘並沒有指責你,隻是人言可畏……”
“娘,記得先前街上傳起關於縝兒先前曾被人棄置花堂的往事時,爹和娘對縝兒的維護曾使縝兒深感溫暖。”羅縝抬眸,“那時,爹和娘如果也同今日這般輕信人言,縝兒必然是難以經受的。”
也就是說,還是傷了兒媳?良德頓生不安:“縝兒莫誤會,咱們不是疑你。隻是聽了那些對自家人不利的話,總要提醒……”
“如果兒媳猜得沒有錯,向二老稟這話的,該是姚依依罷?”
良夫人微愕:“縝兒您怎會這樣想?依依那孩子不是會說閑話的人,說這話的,是太尉府的夫人……”
羅縝暗懊自己未免躁急了,想那姚依依也算聰明,怎會在恁早在公婆麵前暴露。
“縝兒,你對依依,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她是個可憐孩子,也很喜歡你,你要多照顧著她些。”
“那麽,如果在她和縝兒之間,爹娘會相信誰呢?”
“呃?”
“爹和娘可以聽了一個外人的話就來告誡兒媳,而兒媳隻猜姚依依一句,便換來娘的維護,兒媳是不是要說,她比兒媳會做人呢?”
“縝兒……”
“爹,娘,兒媳向來敬重爹和娘,所以,既然爹和娘問到,兒媳便向二老稟報清楚。六王爺拜師學藝,不為別的,隻因兒媳的畫藝超了他。而兒媳所以與他比畫,也不是兒媳輕佻生事,當時在場,有公主,有慶王妃,有很多達官貴眷,兒媳自問毫無失儀之處。爹和娘若想求證,明日慶王妃、高王妃會至繡坊學藝,可當麵求詰。”
“王妃學藝?”王芸稍驚,但旋即想到這個話題不是眼下重點,“縝兒,娘從來沒有疑你,你的為人、品性,別人不清楚,我們可是看得分明啊。”
羅縝忽爾撩裙跪地。良家二老一驚:“縝兒,你這是做什麽,你……”
“兒媳跪在此地,是請二老鑒諒的。”
“鑒諒?這從何談起?”良家二老頓時麵生愧色,良德道,“為父已知有幾分不妥當,但你要相信,為父是把你當成女兒來疼,左右都是怕傷了你。”
“兒媳相信,兒媳也一向將二老當成親生父母尊重孝敬。”羅縝執跪著,未隨婆婆伸出的手起身,“兒媳今後,必也是一如既往秉持孝道。兒媳知道,良家能有今日地位,與二老經商重譽守諾、仁善行家不無關係,兒媳行商雖追求最高利潤,但亦不會行殺雞取卵有違良家商道之事。”
“這個,我們相信啊。”
“兒媳為人處事,雖稱不上厚道仁愛,但人不欺我,我必不欺人。兒媳口舌之利,隻對該利之人,兒媳行事之狠,也隻對該狠之人。兒媳請二老相信兒媳,所行行為皆為相公,為良家。今後,不管二老看到什麽,聽到什麽,請相信兒媳絕不為對相公對良家有害之事。”
王芸頻頻頷首:“信,信,自然相信,你是良家的好媳婦,是良家的福星,你對之心的用心,你對良家的操勞,咱們樁樁件件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但兒媳仍須二老鑒諒。”羅縝揚眸,“兒媳既進良家門,便是良家人,在自己家裏,兒媳想要活得開心快活並不為過罷?”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今後,若有一些別有用心的外人招了兒媳厭煩,兒媳以當家長媳的身份驅她出門,亦不為過罷?”
“為娘相信縝兒處事的分寸……”
“謝二老的信任,屆時,亦望二老會支持兒媳。兒媳須請二老鑒諒的是,若屆時仁善的二老出麵勸解,恕兒媳未必能惟命是從。”
“這……”良家二老麵麵相覷後言道,“縝兒,這個家既交給了你,咱們便不會橫加插手。”
“兒媳謝過……”
“爹,娘,你們為甚要讓娘子跪著?”之心氣呼呼了衝進了廳來,美臉又氣又皺,“娘子會累哦!”
“相公。”羅縝握住相公的臂平了身,“不是爹和娘要珍兒跪,是珍兒有事求爹娘,所以才跪的。”
“喔……還是不行!”
怎又不行了?
“娘子有事求爹娘,應該由之心來跪,娘子不能跪,娘子會累。”說著便要跪下去,“之心來跪,爹,娘,你們以後不要讓珍兒跪……”
“好了相公,爹和娘已允了縝兒,你也莫再跪了。”向良家二老一福,“兒媳告退,祝二老恭安。”
轉身時,羅縝秀靨抹過一絲肅凜。
良家能有今日規模,固然與良家“貨足質優”“一視同仁”等行商宗旨不無關聯,但端的有幾分是老天爺的照顧罷?良家二老,除卻行商時的精明,處理家事委實稱不上妥貼得當。若不然,明知良家二夫人心懷鬼胎,明知二院奴才對大少爺不恭,明知之願之知處處欺算之心,他們怎會由得?在他們來講,對“遠人”優於“近人”,對“外人”好於“家人”,方算君子處事罷?
可是,羅縝不是君子,羅縝做賢媳並不難,做惡媳亦不介意。與其由外人利用良家的善良質地相欺相瞞,何妨由她來做?若二老縱容過良二夫人,又何妨縱容她一回?
盛夏催近,酷暑時節,處處總是難耐。良家是大富之家,避暑之物雖不匱缺,但縱有不盡冰物置在室內,亦難得清涼。
“少夫人,您快去水榭看看少爺罷,少爺說自個兒成了熱死的大白鵝,讓奴婢們莫打擾。但少爺自緙完了那匹絲後,還沒用過膳呢。”
紈素“卟哧”失笑,“姑爺前幾日還說自己變成了翻肚的大青蛙,這會兒怎又大白鵝了?奴婢可是清楚,這又是姑爺在向小姐撒嬌呢。”
羅縝給才擦過涼的寶兒抹了防痱的香粉,一拍那個多肉小屁股:“走了寶兒,看看你那個成了大白鵝的爹爹去。”
水榭內,某呆子裹著中衣,仰躺在鋪了涼席的榻上,兩手兩腳蹬蹬扯扯,嘴裏念念有詞:“娘子,之心熱死啦,之心成了大白鵝,熱死了啦~~風哥哥你走開!娘子,娘子, 珍兒,珍兒……”
羅縝沒有好氣,有人有天生的眷顧就是不稀罕是不是?舉掌打在他額上:“臭呆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嘎嘎。”
“……臭相公,莫再耍寶!”
“嘎嘎嘎。”
“……之心!”
“嘎嘎嘎嘎。”
“……”舉起懷裏那個小肉墩,重重放下。
“嘎嘎……哦喔,寶兒,你好重,壓死爹爹啦……”
“嘎嘎……”四個多月的寶兒呲著才鑽出尖尖的一顆小牙,坐在爹爹的肚子上張牙舞爪。
“寶兒,你再壓爹爹,爹爹吃了你喔。”
“嘎嘎……”寶兒挺了屁股,張了小手,爬爬爬爬,沿路不忘留下口水做記,終找著自家爹爹的那張俊美臉皮,張口就咬了下去。
“啊呀,臭寶兒,你敢暗算爹爹,看爹爹不饒你!”之心雙臂托起這個小小不孝子,向空中高舉不綴,“臭寶兒,爹爹要罰你!”
“嘎……哈……啊啊……”寶兒最喜與爹爹玩這個遊戲,每回都是竭盡全力的歡聲響笑。
在旁審帳的羅縝,瞥了這對父子一眼,自是聽之任之。
紈素跫聲忽近,“小姐,那條美女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