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那人被摑得滾出三圈,吐出一口血水。
羅縝秀眉稍挑,“之知,扶起之願,回大院。範程,找兩個人送少爺小姐過去。你們中,認為自己能做得了主的,隨我來。”
一個嬌小女子,身上所泛出的沉篤力量,使每人油然生畏生敬起來。她抬足時,那個被打得頰腫了幾寸的男子,乖乖跟上。
“如此說來,你們做的,是專門為人討債的營生?幾家債主都委托了你們?”廳內,羅縝看完有按了手印、蓋了印鑒的請托書,“既然如此,你們不找欠債人,跑此來作甚?還嚇壞打傷了一對年稚娃兒,這筆債,我們該找誰索去?”
領頭人捂著自己的腫臉,“話不能這樣說,良少夫人。咱們既然是混這口飯吃的,如今欠債的跑了,咱們總要為請托咱們的顧主奔波是不是?您願意出銀子當然更好,不然……”
“不然如何?”羅縝明眸冷利舉起,“你們敢如何?”
“……良、良少夫人,咱們知道您良家財大勢大,可是‘豁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咱們也不是吃素的,咱們無父無母無兄無弟,怕著誰來……”
“怕著誰來?本夫人現在,就可以讓你永遠走不出這道門去,良家還擔不上一點幹係,你信不信?”
領頭者一顫。望一眼良家少夫人身後的“黑衣羅煞”,又望望廳門外一字排開的良家護院。他明白,這位良少夫人不是虛勢恐嚇,以良家的財勢,弄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般消失得無聲無息。“……良少夫人,您既然來了,肯定不是為了與咱們置氣來了,您來說,咱們聽著就是……”
“你很聰明。”羅縝自袖內,取了一張薄箋,“其上所寫,都是以良家二夫人之名在本城各處所置的房產,自然,時下的地契肯定是在良二夫人身上,誰也拿它不到。但倚仗你們手中的欠據,可向官府提出申訴,依據杭夏國律例,若欠債屬實,而欠債者未在本土,官府會出具新的地契,將之前良二夫人手中所持作廢,並將房產予以拍賣,所得款項為債主所得。按市價,這幾處合起,也能賣到十幾萬兩銀子不止罷?”
領頭者大喜:“這是真的?”
“真的假的,你們稍試便知。”搜羅那些房產,本是作著另樣打算,不想在此派上了用場。
“謝了謝了……”
“慢著。”羅縝起身,“你們驚嚇良家少爺小姐的事,我們可不予計較,就當你挨的那一巴掌給抵平了。可你們若敢再來行亂……”
成心留下餘音,供他們自相猜想。領頭者點頭如搗米,“不敢不敢了,咱們還想著良少夫人哪天賞碗飯吃,咱們這群小雜雀哪敢恁不知死活?”嗬嗬,有大房子可以先住著嘍,嗬嗬……“對了,良少夫人,這棟房子……”
“這棟房子的地契仍我良家大院所有,但為示本夫人的誠意,明日此房便對外出售,所得款項為良家二爺二夫人償債,三日後,你們拿著欠據到此門前等著就好。”
良二夫人,希望你會喜歡侄媳送給您的這個驚喜。
送走討債諸人,羅縝責人在二院裏轉一遭,查查這院裏的奴才都躲哪裏去了。半個時辰後,躲進邊邊角角的奴役仆婢顫顫巍巍地湊集起來來,幾個缺額不見的,是趁亂拿了府裏的一些值錢家當,逃之夭夭了。
羅縝並不想為難他們,所謂有什麽樣的主子,便有什麽樣的奴才,主子都跑著不見了人影,還指望誰替他們來護佑兒女?但如斯仆奴,卻不堪為用。她回到大院府內,叫了管事,不管是簽了終身賣身契的,還是短期合約,都給解了約,付了遣散費用,打發走了。至於幾個偷了東西的逃奴,那東西都還抵不上遣散的銀兩,也就罷了。
可想而知,能良二夫人行前,布排得可算周密,府內真正貴重的物什一概不見。便帶的細軟自是帶上了,不利攜的重物亦是設了法子另存,淨等著良家大老爺拿銀子為他們消災就好,是不是?
據說每人命中,都有注定好了的克星。錙銖必較、視財如命的良二夫人,遇著了精明銳利、步步為營的良家長媳,……僅得歎,時也命也。
據說若幹日後,當良二老爺夫婦麵對易了主的家門,曾雙雙齊至大院聲討擅作主張的長媳,其它諸事自是理虧,唯獨拿著他們埋到地下的古董、金銀器皿說事,如今宅子歸了人,那些東西要良家大院還來。
而良家長媳悠然舉出兩張單據,一張為貴物明細,一張為當鋪當票,即,貴物已盡數到了當鋪,換了銀兩,為二院抵債去了。至於如何發現了物埋地下?隻能說有人行事百密一疏,那些被翻新了的土色,實在使心細如發的她不難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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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知,我想知道,你為何會對我突然改了態度?與那兩月的經曆有關係?”
良之知洗了身,換了衣,上了藥,正隨羅縝前去安慰受驚不小的姐姐,聽了此話,麵上由不得的一緊。“……不隻是。”
“還有什麽?”
“寶兒他……很可愛……”
“所以呢?”
“想到他那樣可愛的人兒險些被我殺死,我就會做惡夢……而且,大嫂你從來沒有主動來傷害我們……都是我們做了一些事後,你才……這一回,還這樣救了之願……”
“那兩個月,你當真不願說出曾經曆了什麽?”
“不!不!不!”
如此驚恐萬狀?羅縝暗笑:可憐的孩子,竟然被相公整到這樣慘了,自己那個癡相公啊,歪打正著呢……
“奶娘,娘為什麽會撇下我們,娘為什麽會讓他們將之願賣到妓館?奶娘……”
“不是的,心肝寶貝,你娘她肯定也沒有想到那些討債的會那樣不講理……”
“可是,她撇下我們是事實啊,難道在娘的眼裏, 什麽也不及錢來得重要?還有爹,他什麽都聽娘的,這一回就沒有想想,我和之知會如何?如果不是……我當真就會被拉到妓院,之知會被打死的!”
“唉,不是,不是,你娘她定然是想著有滿府的奴才,定然有為主子擋著的,而且,也定然有腿快的跑去給大老爺報信,你們兩個是小姐、少爺,藏在深閨大房,他們驚不到你們……誰能想到,那滿院奴才沒有一個濟事的呢?而且,他們敢對良家……”
“什麽良家,外人都知道我們與大伯分了家,人家為甚不敢欺負?奶娘,奶娘,我恨娘!我恨她!”
羅縝立在房門外,與良之知對望一眼,後者似乎一時間長大了許多,推門便入:“姐姐,你不必恨娘,她如果想到那些歹人敢如此對我們,她便絕對不可能把我們撇下。”
“哼,之知,你不必為她說話!”床榻上,良之願抬了紅腫的眼,“你來說,如果一邊放著一百萬兩銀子,一邊放著我們,她會選什麽?”
良之知語結。
“說不出來了罷?她會選……”
“她會選你們。”羅縝聲到人亦到。
良之願見她,臉上一抹不堪之色,撇開眸,冷哼道:“你說得好聽,你怎知道?”
“因為,如果是我,我會選我的寶兒,天下父母,概莫如是。”
“那你會撇下寶兒,一個人逃開麽?”
“自然是不會。”
“哼,那人憑什麽斷定她會選我們!”
“她撇得下你們,是料定你們安危無虞,料定大院會為你們出頭。若不然,一個母親是不會拋下自己兒女的。”如此開解,是因他們是之行的親生弟妹,如果人帶著一顆恨心而來,人生會艱難許多。
“……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感激你……我仍然不喜歡你!”這話拋完,良之願拉被蒙了頭臉。
“小姐,你咋能這樣說話?大少奶奶,您別見怪,這孩子是嚇壞了……”奶娘立馬說著好話。
羅縝不以為忤,“很好啊,你不喜歡我,我正好也不喜歡你……”
“娘子,娘子,之心喜歡娘子,娘子不可以喜歡別人!”某人闖來,依然視他人為無物,抱住親親娘子。
萬事習慣成自然,羅縝也不推拒,撫著他黑順的發,轉眸見了一張俊臉寒如冰色的良之行。“之行,你聽說了?”
良之行凝顏俯瞰頷首。
“之行哥哥!”良之知、良之願衝來,抱住兄長腰際,號啕大哭。
攬住一對弟妹,之行淺聲勸慰,待兩人哭聲稍歇,抬臉對羅縝道:“大嫂,以後請你多多照顧之知。”
“嗯?”
“我將帶之願到玉夏國定居,之知留下,代我盡良家子孫之責。”
呃……
“你是被嬸嬸氣極至此?”
良之行搖首:“帶之願同去,雖是臨時起意,但其它安排,乃早已思慮成熟的事。之知辨識百草,對醫學也頗有天分,將他交給大嫂教養,小弟放心極了。至於……”吸一口氣,胸腔仍有疼痛,有母如斯啊。“為免她無理取鬧,我會留書給她。若她想念兒女,盡可到玉夏國來,我自會奉養。若非……大嫂不必手下留情。”
二夫人所為,傷害得不止是一對年稚兒女,之行亦遭重創了罷?“……你去玉夏國,是為了緞兒,但我須告訴你,有我和相公這樁事在前放著,我爹娘未必會順利應允你和緞兒的婚事。”
“之行心裏早有準備。”
“如此,我也請你多多照顧我的家人了。”恁多年來,之行因著其母作為,長久懷疚於兄長,偏傷害者又是自己的母親,這個兩難中,亦受折磨匪淺。走了,對他,對他與緞兒的未來,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