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什麽都別說
離開鬆林,張禾扶晚鏡上了馬,自己在前麵牽著慢慢的往西京城走。從日頭偏西一直走到天色全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晚鏡看見的隻是張禾的背影,如初見時一樣的有些削瘦,卻比那時要更寂寥的幾分。夜風輕起,撩起他的衣擺,欲飛卻又不能的無奈。
晚鏡也沒有說話,許是因為要說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又也許是,說什麽都沒有了意義。
轉天一早,林鈺讓果子趕車去了張禾的府上。
昨晚玄道長遣了仙羽觀的車送他回了念山小築,請去的大夫說他傷到了腳踝的骨頭,敷了藥讓他至少這半個月都最好別動。不過他答應了晚鏡要過來,哪裏肯聽。燕筱瀾隨意地攔了他兩句,自知也攔不住,便隨他去了。
到了國子監尹府門口,林鈺單腳跳下車,撐著果子咚咚地跳上門前台階,滿麵春風的敲門。王源打開門打量了他幾眼,問也不問就知道他是幹什麽來了,於是搖搖頭,“公子,我家大人一早就帶晚鏡姑娘出門了。”
“又出門了?去哪了?”林鈺問他。
王源訕訕一笑,拱手道:“大人特別囑咐了,如果林公子來問,就說不知道。”
林鈺抽了抽嘴角,正要說話,王源趕忙又道:“晚鏡姑娘讓小的給您留話,說您現在腿腳不好,如果非要等她,就請您門房裏先歇著吧。”
林鈺一怔,隨即仰起頭,笑了。
此時的張禾已經帶著晚鏡進了皇城。一路上,晚鏡都在想著要如何與張禾說說她與林鈺的事。她對於張禾談不上是辜負,但卻有太多的虧欠。
她清楚地知道張禾的心思,清楚地知道張禾為她做了多少,卻也正因為此,她才必須要把話說明白。可是張禾幾乎沒有給晚鏡說話的機會。
“昨天的事出在原平山,按說是該去找西京府尹的。”張禾道。
晚鏡點了點頭,往外看了一眼,“那現在是去哪?”
“刑部。壽宴上雙生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皇上雖已繼位,卻不好這麽快赦封你為公主。雖沒有刻意瞞著,但清楚人的卻也算不得多。”張禾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移開目光,道:“同理,皇上眼下也不會直接壓著府尹去徹查此事,事情大抵還是會到刑部來。”
“找蔣熙元?”
張禾點了點頭,“這事怎麽說也算是與他有些關係。我倒想知道那袁陵香是如何會想到打著他的名號誆你出去的。”他頓了頓,微微地眯起眼睛來,輕聲道:“他是認識袁陵香的,如若這件事與他有關,他這刑部侍郎便就做到這裏吧。”
晚鏡聽他話中語氣雖淡淡的,卻透著一絲陰鷙,便無聲地歎了口氣道:“蔣熙元雖有些風流散漫,卻並不是蠢笨之人。我是皇上的胞妹,他沒道理會幫袁陵香對我不利。袁陵香如何知道的這件事我不知道,可就算是蔣熙元說起,想來也是無意的吧。”
張禾微微側目看著她,“晚鏡,你以前當真不認識蔣熙元?”
晚鏡一怔,隨即便笑了,“不認識。隻不過長得像我的一個故識罷了。”
張禾有點疑惑地蹙了蹙眉。那次在瑞錦,晚鏡看見蔣熙元的反應,可不像是故識那麽簡單。可今天再看晚鏡說起,卻又捏不出什麽端倪,仿佛真的僅僅就是個故識。
“張禾。”
“嗯?”張禾心裏一緊。他現在很怕晚鏡與他說話,從鬆林裏看見她的時候,他就覺得晚鏡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這變化不能說不好,但卻讓張禾極為不安。
因為他知道,這變化無關於他。
晚鏡低頭想了想,又彎唇笑了一下,含著幾分感慨道:“張禾這名字真普通,比不上尹秋的文氣,也比不過歸禾的寓意。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卻覺得你與這普普通通的名字很契合,簡單,幹淨。”
張禾垂眸沒有說話。他何嚐不喜歡張禾這個名字,沒有尹翕太傅之權的影子,也不象歸禾那樣縛著名累,像一個完全新生而不同的自己。張禾,簡單而普通,如同錦城三年他生命裏最好的時光
晚鏡沉默了一下,看著張禾的目光有些遠,“可你不是那個時候的張禾了,我也不再是那個時候的晚鏡。我……”
“快要到了。”張禾打斷了她的話,“一會兒讓鬆原陪你到刑部去找蔣熙元,我進宮去見皇上。袁陵香如今是郡主的身份,又是皇上的表姐,海捕文書怎麽發,要不要發海捕,必須得經聖諭才行。”
晚鏡默默地點頭,半晌,輕聲說了個好。
因著晚鏡的事,張禾今天沒有去上朝,他與晚鏡在皇城外下了馬車,讓鬆原拿著他寫的短箋帶著晚鏡先去了刑部,自己則緩緩地往宮裏走去。
晚鏡到了刑部的時候,蔣熙元正好下朝回來,走到門口看見晚鏡後不由得頓了頓腳步。
那天從侍德樓出來,他去蒔花館找過九湘。問過九湘之後他其實很想再問問晚鏡關於夏菡的事,卻因為那天自己有些失禮,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此時看見晚鏡在刑部門口站著,心裏不免有點尷尬。
晚鏡則全然不覺,看見蔣熙元便微微福了福身,“蔣大人。”
“晚鏡姑娘。”蔣熙元幹笑了兩聲走上前拱了拱手,“怎麽會在這?可是來找蔣某的?”
“是。”晚鏡看了鬆原一眼,鬆原便上前將張禾的短箋遞給了蔣熙元。蔣熙元打開瞧了一眼,不禁訝然地張了張嘴,隨即又將信箋收好,“怎麽尹大人沒跟著一起過來?”
“他說要先進宮去見皇上。”
“姑娘不跟著去?”
晚鏡微微躊躇,有點茫然地笑了一下,“這個,宮中辦事的流程我不太清楚,他讓我先過來刑部,我便來了。”
“噢噢。”蔣熙元點了點頭,側身道:“姑娘先隨在下進去吧。”
“那就多謝蔣大人了。”
蘇縝下朝後回了禦書房,三省六部的幾個要員被留下來議些事。說了一會兒,蘇縝忽然問道:“尹侍郎怎麽不在?”
中書省中書令吳宗淮看了看幾位同僚的表情,便笑道:“臣不太清楚,許是有什麽事情吧。”
“吳大人,尹侍郎是您的下屬,您怎麽就不清楚呢?這無故不朝的難道也沒向您告個假?”旁邊有人插話問道。
吳宗淮站起身來,一臉無奈地對蘇縝道:“尹大人是功臣,自是知曉輕重的。臣想著,他今天沒來上朝必定是有要事。待臣問過,再呈稟皇上。”
蘇縝看了看房中的幾位重臣,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吏部尚書歎了口氣,“何事倒有國事重?功臣,那也是臣。尹侍郎到底年輕,吳大人還得多提點著才是啊。”
此時張禾正走到禦書房外,安良想要通報,卻被張禾抬手攔了一下。
禦書房裏沉默了片刻,張禾就聽蘇縝語氣平平地道:“嗯。吳愛卿記下這話就是了。”
張禾無聲地笑了一下,側開半步示意安良通稟。片刻後,禦書房門開半扇,張禾信步走了進去。
蘇縝散了其它的官員,放下朱筆從龍書案後走了下來。繼位不到半月的蘇縝已是顯得成熟了,那種輕淡的氣質褪去不少。他原就眉目俊逸,現在明黃的龍袍加身更多了幾分威嚴王者之氣。倒不知是這衣裝襯了人,還是人襯起了衣裝。
他走到張禾麵前溫聲問道:“尹愛卿今天怎麽缺了早朝?朕剛還問起來。”
“皇上,這是臣的不是。不過臣這晌過來,有事啟奏。”張禾低著頭不緊不慢地說道。
“晚鏡的事?”
“是。”
蘇縝淺淺地歎了口氣,笑道:“尹卿是個癡心人。朕應過你,等先帝四十九日祭後便會赦封晚鏡為公主,賜婚的旨意也會一並給你,你盡可放心。中書省侍郎的位置不好坐,尹卿還是要多花些心思。”
張禾恭順地說了個是,又道:“臣明白皇上苦心,定會鞠躬盡瘁,不負皇恩。隻不過昨日晚鏡在原平山險遭不測,臣是為了這件事耽擱了早朝,這晌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險遭不測?”蘇縝皺了皺眉,“怎麽回事?”
張禾將晚鏡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與蘇縝說了,包括袁陵香冒蔣熙元的名義這一節,也沒有隱瞞,“如今順寧郡主袁陵香牽扯此事,故而臣來請皇上示下,此事要如何處理方為妥當。”
蘇縝慢慢地踱回龍書案,想了一下對張禾道:“發順寧郡主喪訊,著刑部密捕。”他頓了頓道:“誅,不必來報了。”
這與張禾設想的結果差不多。蘇縝顧及皇家顏麵會做此處理並不奇怪,於是道:“臣遵旨,這便去傳諭刑部。”
蘇縝點了點頭,抬眼看張禾還站在原地沒有退下的意思,便問道:“尹卿還有什麽事嗎?”
張禾想了想,撩袍跪下,說道:“是,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皇上恩準。”
“你說。”
“臣想求皇上今日下旨賜婚,待四十九日祭後再行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