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月下窺鏡

  原平山下的鬆林裏還有未化的積雪,林鈺捧了一把在手中捂化成水,又扯了衣衫內裏柔軟的料子,沾著給晚鏡擦著脖子上和手上的傷。


  晚鏡脖子上的刀傷不深,很快就凝了血痂,倒是手上被樹枝擦的有些嚴重,又寬又深的一道口子。林鈺拿著布想擦又不敢下手,心疼地直皺眉。


  晚鏡坐在鬆軟的地上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間將手抽回來,從樹下抓起一把雪緊緊地攥在了手裏。


  林鈺抽了口氣,趕忙把晚鏡的手拉回來,責怪道:“不疼啊你!”


  “疼。”晚鏡點了點頭。


  “疼你還這麽幹。”林鈺把她手裏的血水擦幹淨,又扯了一條布給她包紮手掌。


  晚鏡看著林鈺為她包紮,手心疼的直發脹,可她卻笑了笑,道:“林鈺,鬼是不會覺得疼的。可我現在覺得疼。”


  林鈺怔了一下,隨即笑著撫了撫晚鏡的額頭,“我們沒死。”


  “我做了許多年的鬼,從來不覺得死有什麽可怕的。可這是第一次,我真害怕自己就這麽死了。”晚鏡輕輕地摸著纏在手上的布條,“是不是很蠢?”


  “你還知道自己蠢?”


  “以前不知道。我還以為,隻要我拒絕你,你就不會走進我的心裏。”晚鏡抬起頭來看著林鈺,眼底是暖暖的笑容,看得林鈺心都要化了。


  “林鈺,我一直很怕你喜歡我,怕你對我說那些甜言蜜語,怕你會許給我一個我永遠到不了的未來,怕你給了我溫暖之後,有一天會突然離開。”


  林鈺笑了笑,“為了不失去,索性不擁有?”


  晚鏡點了點頭。


  “人活著總要死去,你會不會因為害怕死去,而幹脆不肯活著?我不知道前世是誰把你傷得這麽深,不過這世你有我,好不好?”林鈺小心地捧起晚鏡的手,點了點她掌上包著的布,“我做你這掌心的布條。”


  “那用過豈不是要扔了?”晚鏡說。


  “我說……”林鈺泄氣地看著她,“你能不能別這麽煞風景?”


  “是你比喻的太糟糕了。”晚鏡掩嘴吃吃笑了笑,看林鈺一臉挫敗的樣子,心裏忽然就酸軟的想要哭出來。她探過去,與林鈺抵著額頭,輕聲地道:“你就是你。”


  林鈺閉上眼睛,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將晚鏡摟進了懷中,歎道:“我就是我,不是什麽爛布條。晚鏡,你相信我,我一直都會在。”


  “嗯。”晚鏡側頭輕輕地靠在林鈺的肩膀上,從未有過的心安。


  張禾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推開門進了院子,王源便迎上去請安道:“大人您回來了。”


  張禾點點頭,停也未停地往院裏走,後麵王源追了兩步說:“大人,今天一早蔣大人派車來把晚鏡姑娘接走了,這晌還沒有回來呢。姑娘走時說,等您回來後讓小的跟您說一聲。”


  張禾腳下一頓,蹙了眉回頭問道:“蔣大人?刑部的蔣大人?”


  “正是。”

  張禾略想了一下,覺得不太對勁。剛剛他從中書省出來,路過刑部的時候還看見了蔣熙元,正和劉起不緊不慢地往皇城外走,看見他還打了個招呼,說想找個時間再請他和晚鏡吃個便飯,他有事想問問。怎麽可能會一早就把晚鏡接走?

  他上前一步,沉聲問王源,“什麽時候接走的?”


  “卯時剛過就走了。”王源看張禾的神情不太對,趕忙道:“小的聽了一下,說是接去原平山了。”


  “卯時?”已經三個時辰了。張禾一聽即刻便轉身衝出了院子,門外鬆原正拉著馬車準備回廄,張禾過去按住馬車,從暗格裏抽出短刀來將車轅的細繩砍了,翻身上馬一勒馬韁調了個方向奔城南而去。


  到了原平山腳下,張禾跳下馬就看見了玄道長,他正帶著幾個道士從山上往下跑,身邊還跟著伺候晚鏡的丫鬟。


  張禾怔了一下,衝過去按住玄道長,問道:“晚鏡呢?”


  “這不是正要去找。”


  “什麽意思?”


  “哎呀!我也弄不清楚怎麽回事。今兒一早這小丫頭就過來找我,說讓我去後山,說晚鏡在等我。我這莫名其妙的正跟她掰持時林鈺就來了,問了兩句話扭頭就跑了。我就想……”


  張禾煩躁地皺了皺眉頭,高聲道:“說重點!”


  “噢,然後我也跟過去了,卻什麽人都沒看見。我喊了小道們過來在後山上找了一圈也沒人,後來有人找見了這麽個東西。”玄道長舉起一枝斷了一半的樹枝來,上麵赫然一抹已經暗紅的血跡,“估計是掉下山去了,這不正要去鬆林裏找找。”


  張禾腦子嗡的一聲,渾身的血液都像凍住了似的,“那林鈺呢?”


  “也不見了啊!”玄道長跺了下腳,“我不跟你說了,得趕緊找人去了。”


  張禾拽著玄道長沒有鬆手,“你怎麽知道這血跡是晚鏡的?”


  “猜的啊!這血跡還算新,估計是掉下去的時候抓了一把,劃破了手,樹枝撐不住斷掉了。後山找了一圈沒見人,隻能這麽猜了。”玄道長重重地歎口氣,“如果晚鏡真是掉下去了,林鈺那傻小子恐怕也追下去了。哎,真是,真是!”


  玄道長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一臉的憂心,他推開張禾,帶著那幾個道士往後山下的鬆林方向繞過去。


  張禾在原地站了一會,也跟著玄道長走了過去。


  晚鏡和林鈺還在龜速地往鬆林外走,走不了十幾步就要歇上一會兒。日頭已經挪出了山坳,鬆林裏的光線變得黯淡了不少。他們現在隻希望能在天黑前走出鬆林就好。


  “你冷不冷?”林鈺問。


  晚鏡停下腳步,把林鈺的胳膊從自己脖子上繞下去,直了直腰,道:“累得都快出汗了,還冷?”


  林鈺笑道:“真希望扭到腳的是你。”


  “這算什麽意思?”


  “這樣我就可以抱著你慢慢地走出去。”林鈺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你抱不動我,不然也是一樣的。”

  晚鏡哭笑不得地看著林鈺,林鈺朗聲一笑,隨即又正了正神色,道:“晚鏡,回錦城去吧。爹娘前兩天來了信,這時候應該正在往京城過來的路上。等他們來了,咱們就一起回去好不好?”


  晚鏡低頭想了想。林鈺看著她,直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片刻後,晚鏡抬起頭來盈然一笑,說:“好。”


  林鈺呼地鬆了口氣,伸手環住晚鏡的脖子,在她發髻上輕輕一吻,又彎下腰歪著頭去夠她的臉頰。晚鏡笑著推了推林鈺的臉,正要說他沒個正形,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那裏!在那裏!都活著呢!”


  晚鏡和林鈺順聲音看過去,就見一個胖乎乎的身影顛顛地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小道士。


  林鈺對玄道長招了招手,晚鏡也笑了笑,目光掃過玄道長身後,見張禾站在一棵樹下,正靜靜地看著她。


  玄道長跑到兩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鼻子裏哼了一聲,“行,行,命還真夠大的,這樣都沒死。”


  “道長,你擔心就直接說擔心,表達個溫暖的感情就這麽難?”林鈺嘲笑他道。


  “胡扯!我方外之人才不擔心爾等這些看不開的俗人。”玄道長瞥了林鈺一眼,湊到他身前低聲道:“成了?”


  林鈺挑了挑眉毛,抿著嘴點了下頭,“差不多。”


  “晚鏡。”張禾也慢慢地走了過來,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心思,他將晚鏡拉到身邊,仔細地瞧了瞧她脖頸和手上的傷,道:“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讓人去醫館請大夫。”說罷,他又看了一下林鈺的腳,“林公子的腳是否也要看一下?”


  “不用,一會兒我……”


  張禾不等他說完便點了點頭,“也好,林公子就請道長多費心照顧吧。我帶晚鏡先回去了。”


  “張禾。”晚鏡叫住他。張禾回過頭看著晚鏡,目光裏似是一種乞求,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地說道:“雖未下旨赦封公主,但你畢竟是公主的身份。皇上口諭讓你暫住我府上,你的安全我便責無旁貸。今日之事還要徹查追責,事情查清楚之前,哪都不要去。”


  張禾抬眼眄向林鈺,道:“林公子先養好傷吧。”說完他拉起晚鏡的手便往鬆林外走去,晚鏡快走了兩步到他身側,“張禾,我想……”


  張禾轉頭看著她,“跟我回去,好好的休息,明天我再問你今天墜崖之事。”


  “是袁陵香。”晚鏡言簡意賅地說道,“冒蔣熙元之名將我誆來這裏。”


  “晚鏡!”張禾稍稍提高了點聲音,“不管是誰要對你不利,我定然不會放過。今天先跟我回家,什麽都別說。晚鏡,我今天什麽都不想聽。”


  話尾有一點壓抑的哽咽,聽得晚鏡心頭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想說的話、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來。


  她回頭看了一眼林鈺,林鈺也看著她,忽然他展顏一笑,朗聲道:“明天我去看你!放心,我一直都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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